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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的喜歡總是小心翼翼的。
想想被小朋友放在心裡很多年的那個男人,郁子升忽然有點想把電影頻道從他家電視機頂盒裡刪除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一下唇角:「薄遲和我,選一個。」
「……」於點震驚地看著他。
算了。郁子升放棄自取其辱,隨便挑了一小捧剛剛紮好的花束,舉起來在於點面前晃了晃:「送這個給姜翟做生日禮物?」
於點眼神複雜:「姜姜對小雛菊花粉過敏。」
「……」郁子升舌尖抵了抵頰肉,氣笑了,「那他還挺精緻。」
花粉過敏就算了,還點名道姓地只對小雛菊過敏,問過小雛菊他媽的意見嗎?
於點感覺自己把郁狗惹到了,但是也不知道具體哪句話惹到了,又或者每句話都惹到了。
他戰戰兢兢地把花束從郁子升手裡拯救出來,主動把自己的五指鑽進少年的掌心,討好地捏了捏對方分明的關節。
「子升哥哥。」
一秒就哄好了。
郁子升面不改色地牽住他的手給拍照的美女讓開位置,輕聲問他:「還逛嗎?」
於點搖了搖頭:「不逛了。」
雖然每一種植物他都叫得出名姓,但他感覺這裡的花都很陌生。
郁子升「嗯」了一聲,拉著小朋友重新走下狹窄的藝術樓梯間,但許是走錯了岔路,等他們走到一樓,推開門,看到的卻是一條寂靜的老街。
於點好奇地鬆開他的手走出來四處張望:「這是後門嗎?他們的花是不是都是從這裡進貨的。」
很窄的柏油路,但是也很乾淨,圍牆上爬滿了紅色與綠色的藤蔓,但是深秋時節已至,縱然葉綠素仍在掙扎,其中還是不可避免地添了枯敗的色彩。
可當面對這一牆延伸至視線盡頭胡同口的野生藤蘿,於點卻覺得它們隨四季枯生的模樣比樓上的永生花更加美麗動人。
牆上的藍白標牌告訴他們這裡屬於「貝殼巷」,毗鄰繁華熱鬧的大學路,但相隔一個轉角的距離,便辟去了心氣浮躁的遊客與海海人流。
在看到「貝殼」兩個字的時候,於點甚至覺得自己鼻息間忽然嗅到了海鹽的味道。
郁子升站在路邊,衝著路對面一間不起眼的店面抬手比了比拇指:「這裡會有生日禮物嗎?」
不是二手,是二腳舊物倉。連名字都戲謔,隨意用美工刀在木牌上刻了幾筆了事,但看著像是會在網上被小編稱為「那些驚艷了燕城舊時光的老店」之一。
於點點點頭,驚喜地跑過去,而後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做舊的木門。
數不清的舊時光景在他的眼前紛至沓來,少年們看到了一座時光的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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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原本準備叫『一分鐘』舊物店。」老闆說。
「惠特曼的名句,現在這一分鐘是經過了過去數億分鐘才出現的,世上再沒有比這一分鐘和現在更好。」
珍惜當下的寓托被用作二手舊物店的店名,似乎有種精妙的諷刺感,但是與那些和舊物擺在一起的故事拼合在一起,又意外地貼合。
於點向大鬍子落拓的青年發問:「那為什麼沒叫這個名字呢?」
老闆咧開一口白牙,似是自嘲,又很爽朗:「我沒讀過惠特曼,他是我女朋友喜歡的詩人,但我們分手了。」
他們置身的環境很擁擠,或者說本來不擁擠,但是貨架上擠滿了青年從城市的各個角落、二手市場淘回來的舊物。
小到用完的蛤蜊油,大到生鏽的門牌、舊座鐘,這裡像個分門別類的垃圾場,但又比垃圾場更有溫度,因為它們正在被人守護,而且雖然遙遙無期,但仍然在等待著下一個主人。
於點接過老闆的咖啡,抿了一口粗糙的劣質口感,意外覺得來勁,忍不住又小鳥啜食一般喝下半杯。
他舔了舔嘴唇,眨著眼睛問道:「那您在期待下一段感情嗎?」
「不吧,」老闆笑眯眯地看著這個情竇初開以至於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小朋友,「我更期待覆合。」
哇。
於點震撼地微微張大嘴巴,不知說些什麼才能接得上話,又隱隱覺得老闆其實並不需要自己捧哏。
「點點。」郁子升恰到時機地在某處貨架後叫了他一聲,好像發現了什麼寶物。
於點放下杯子,不好意思地對老闆笑了笑,跳下吧檯高凳,轉身循著音源找到了長身玉立站在丁達爾效應中的少年。
當心慌氣短已成常態,於點不由得懷疑自己是否年紀輕輕便患了心肌梗塞。
他佯裝沉靜地走過去,看到了郁子升手中的黑膠唱片。
披頭士的HEY JUDE,姜翟在還可以無憂無慮的年紀心心念念的,去了倫敦準備在舊物商店裡一間一間淘來的絕版唱片。
於點曉得姜翟家裡未拆封的那幾個箱子裡藏著一架音色極好的留聲機,只是沒有碟片可以在唱針之下旋轉,所以他搬出平河路後從來沒有拿出來過。
男孩的表情微微動容,他小聲說:「姜姜會很喜歡的。」
郁子升「嗯」了一聲,拇指撫過碟片上的塵埃,忽然啞了嗓音:「點點,你還記不記得在歡樂谷,萬聖夜,你說的話。」
於點的整個胸腔轟然掀起了七級地震,他懵然倉皇地睜大眼睛,但無論記憶如何回溯,那不爭氣的酒量還是將鬼節的夜場從他的腦海中抹得乾乾淨淨,徒留下一片一周後在浴室里色澤迷離的鉛箭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