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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安戎馬半生,卻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躊躇了片刻,訥訥應了一聲,才走進房去。
看見一身紅衣的季涼時,她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擺,在戰場上威震一方的老將軍,竟然拿手悄悄蹭了蹭衣裳,才開口道:「挺,挺好。」
「……」
季涼看著眼前的母親,忽地生出幾分恍然。
他記憶里的母親,還是叱吒風雲的大將軍,威嚴與慈愛並具,每次母親難得回京,他們姐弟二人都會既想親近,又存著敬畏之心,仰頭看著那個高大的,帶著一身風沙氣息的人。
父親會著意添菜,給母親倒酒,溫柔地對她說她不在的日子裡,京中發生的事,還有家中的趣事,是阿冰又調皮搗蛋了,還是阿涼學會了哪些詩書琴曲。
而如今,父親早已不在了,母親這般看來,似乎也不如當年高大挺拔,發間多有花白,爬上了皺紋的臉上相比往日威嚴,多了幾分面對他這個積年未見的兒子的小心翼翼。
終究還是季涼先開口:「母親寬心,我如今一切都好。」
短短一句,卻讓季老將軍微微濕了眼眶。
這些年,她雖身在敵國,對大周軍營里這位驚才絕艷的又一位季將軍,她的親生兒子,卻並不陌生。他在戰場上的英勇無畏,調度有方,赫赫人自會傳到她的耳朵里,但與此同時,他每一次受了什麼樣的傷,她這個做母親的,也都明白地知道。
她的兒子,因她之故,受了這樣久的辛苦,總算如今能得陛下悉心相待,在宮中平安度日。
「好,好。」她匆促地一抹眼角,壓制著喉頭哽咽,「要是你萬一受了氣,就回來告訴娘。」
「……」
先不說郁瑤敢不敢讓他受氣,就說果然如此,難道她還想提著刀進宮教訓女皇不成?
季涼不由忍笑,抿了抿唇角道:「母親不用擔心了,吉時到了,我該去太極殿了。」
他看了看一旁侍人捧來的大紅蓋頭,抬頭道:「母親替我蓋上吧。」
季安的手驀地哆嗦了一下,拿慣了兵器的手,像是不靈便似的,一方輕飄飄的紅蓋頭,卻像有千鈞重一般,顫抖著手調整了好幾回,才算是滿意了。
在禮官的唱禮聲中,她目送著季涼由侍人小心攙扶著,走出長樂宮,坐上步輦,向太極殿一路行去。
這一路的距離其實不遠,畢竟作為帝王寢宮,長樂宮的選址就是以離前朝近,方便理政作為考量的,但這短短一路,卻硬生生被走出了十足的排場。
這恐怕是大周開國以來第一回 ,鳳君行冊封禮時,用了整副帝王儀仗,步輦一路緩緩行去,道旁還有年輕的宮女和侍人,穿紅戴彩,一邊拋灑花瓣,一邊說著吉祥話。即便是在紅蓋頭底下,也能看到花瓣如雨鋪了一路。
這般場景倒是新鮮得很,季涼很疑心是郁瑤的主意,素以老成穩重為美德的內務府,恐怕辦不出這樣的事來。
步輦停在太極殿前,後面的廣場上,站著等候多時的文武百官,他要起身下輦,不知為何,卻不見侍人攙扶。
他也沒有那樣多的講究,只是腹中有孕,到底身子沉些,剛要支撐著自己站起來,紅蓋頭底下的視野里,卻突然伸過一隻手來。
「來,小心些。」
那個溫和鄭重的聲音落在耳中,使得季涼大驚,他壓低了聲音,悄悄問:「你怎麼來了?」
禮官同他講過皇家冊封的規矩,即便是鳳君,也沒有民間夫妻迎親的道理,他須得自己走上太極殿的長階,跪在女皇面前,聽過禮官祝詞和訓導,接過金冊金寶,才算是大周名正言順的鳳君。
而如今,郁瑤親自走下了石階來迎他,顯然不合禮數。
「我來扶自己的夫郎,有何不可?」郁瑤攙著他的手臂,低低地哼了一聲,「若按我的意思,這套典禮也大可都免了,省得折騰人,只是禮官苦苦哀求,才不得不在大臣們面前做一做樣子罷了。」
季涼哭笑不得,道:「你是一國之君,不可不顧禮儀。」
「你信不信,直接抱著你走上去,我也做得出來。」
「你……那在萬民眼中,我豈不成禍水了?」
他們正低聲說著小話,卻聽一旁忽然傳來一個笑呵呵的聲音,音調里還帶著一絲殊異,「我還以為,大周規矩森嚴,卻沒想到,女皇的大婚場合也這樣有趣。」
安彌?他怎麼也在?
季涼正訝異,又聽旁邊郁瑾道:「行了,你們倆快把正事辦完,回去再膩歪。」
他一邊被郁瑤牽著小心走上台階,一邊在心裡疑惑,這也不知是哪裡的禮節規矩。
他在太極殿前站定,就見眼前遮擋視線的紅蓋頭被緩緩掀開,蓋頭後面,露出郁瑤的臉,被外面正好的陽光照得熠熠生輝。
她望著他,似乎看得極專注,盯了片刻才揚起唇角道:「阿涼真好看。」
季涼的臉驀地紅了一下,心說這人如今越來越沒有羞恥,這樣的話也敢在大殿上當著百官的面說。
一旁的玉若捧上金冊金寶,他屈下膝去,正打算依規矩下跪聽訓,手臂卻被郁瑤穩穩地一把扶住了,不許他的膝蓋落到地上。
「……」他怔了一怔,輕聲道,「不可壞了規矩。」
「規矩?規矩是朕定的。」
在他震驚的目光里,郁瑤牽起他的手,面向下面的文武百官道:「從今往後,你們眼前的,便是大周朝的鳳君。朕有幸得了這樣好的夫郎,必將舉案齊眉,恩愛白首,今夜宮中設宴,願爾等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