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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那老臣痛心疾首一般,發奮一喊,重重磕頭,「老臣侍奉三朝帝王,甘願為大周肝腦塗地,若陛下為一男子,執意如此,老臣只能一頭撞死在這太極殿上,才能不負皇家恩德!」
她說著,作勢就要往殿中立柱上撞,一旁群臣趕緊手忙腳亂拉住,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郁瑤在心裡狠狠罵了一聲,頭疼暴漲。這老婆子不怕和她硬碰,但她得怕,都這把年紀了,不論對方是真的觸柱,還是一時激動有個三長兩短,都是她理虧,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此時,太鳳君在紗簾後也終於按捺不住了,寒聲道:「皇帝,張閣老歷經三朝,是我大周股肱之臣,你難道也要由著性子胡來嗎?」
「……」
郁瑤極力忍耐,咬著牙,擠出一絲笑容道:「張閣老萬萬使不得,朕絕無此意,還是莫要氣傷了身子。」
說著,見那老臣氣得全身發抖,幾乎要背過氣去的模樣,少不得吩咐玉若:「替張閣老搬把椅子,扶著好生坐下。」
玉若是答應著去了,底下卻又有好幾名大臣耐不住了,紛紛跪下磕頭,「陛下,臣等心知陛下愛重季君,然為大局計,懇請陛下忍痛割愛!」
「還望陛下莫要寒了天下的心!」
眼看著下面跪成一片,郁瑤幾乎將牙根咬碎,這是在她這個女皇上朝的頭一天,就來逼諫了?
「皇帝年輕,一時耽於情愛,在所難免。」在她身後,太鳳君不疾不徐道,「但是身在帝位,須為天下計,若為區區一男子誤了江山社稷,豈有面目見列祖列宗?」
頓了頓,又嘆了一口氣,「坐上了這張龍椅,便該為家國大事考慮,不可再流連於一家一室。莫說是季君,便是本宮,當為家國犧牲時,也別無二話。」
「正是此理。」那張閣老剛被扶著坐下,聞言又要起身下拜,「太鳳君聖明,乃是我大周之幸啊!」
郁瑤幾乎冷笑出聲。
她這位父君,當真臉孔變得極快,這會兒又來裝什麼冠冕堂皇,這樣的好本事,如何不到戲園子裡唱戲去。
她沉著臉,掃了一眼這群誓不罷休的臣子,將那幾個叫嚷得起勁的面目都一一記下。
「依諸位愛卿所見,季君在宮中是留不得了?」
有人拱了拱手,「陛下深明大義,忍痛廢黜寵侍,天下人必將感念於心。」
郁瑤看了她一眼,「尋常男子與妻主和離,尚可返家再行婚配,但季君嫁的是朕,即便被廢,也斷無另嫁之理,其母季安身在他鄉,其父多年前早已病亡,家中已經無人,他一個弱男子,官職已然不存,無所憑依,後半生該如何度過?」
「這……」
「你們皆稱,季君無罪,不過受其母牽連,那朕銷他前朝官職,將他納入後宮在先,為堵悠悠眾口,將他廢黜休棄還家在後,待功臣如此,便是我大周皇家應有的仁義嗎?」
讓她陡然這樣一說,那幾名格外積極的臣子,倒有些怔住了,一時間沒能想出合適的話來駁她。
身後傳來簌簌輕響,郁瑤沒有回頭,但猜想是太鳳君見這些人後繼乏力,怕是也不耐煩再演慈父,要走出來親自發話了。
這時,底下的群臣里,卻走出一個人來,向她一揖,「陛下,臣的意見,倒與諸位大人有些不同。」
郁瑤肝火已是盛極,聽見有人這樣說,耐著性子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卻愣了一愣。
這人年約四十,生得面目端莊和氣,細看之下,先前祭祀與宮宴的時候,她都是見過的,只是不曾有過太多交集。
這正是寧王郁紓,那位傳聞中在當年季安降敵後,以一己之力勸服了太鳳君,保全了季家滿門的寧王,上回太鳳君執意要為郁瑤另行選夫,她也出言緩和過幾句。
郁瑤對她,還是心懷幾分感激,緩和了幾分神色,道:「姨母請講。」
寧王微微笑了一下,眉目朗朗,「依照我大周律例,女子不可無故休夫,當有七出之罪,官府才予承認。所謂七出,指不順雙親、無女、淫、妒、有惡疾、口多言、竊盜,如今季君無犯七出,若陛下將其廢黜,恐難為天下人表率。」
她每說一句,郁瑤的眉頭便展開一分,幾乎就要喜笑顏開,強壓著喜色道:「不錯,假使一國之君尚且如此,往後民間隨意休夫之風,該當如何扼制?」
自從挑起事端便一直站在一旁,作隔岸觀火狀的吏部尚書舒涵,見勢頭不對,也耐不住了,側身向寧王一拱手,「寧王殿下,此言臣卻不敢苟同。」
寧王神色自若,「願聞舒大人高見。」
「民間娶夫納侍,至多不過關乎一門興衰,而於江山社稷無礙,可陛下身側一舉一動,都是關係家國的大事,如何能夠同日而語?」
此言一出,一旁張閣老立刻點頭道:「不錯,寧王殿下方才言語,恐怕有失偏頗。」
她倚老賣老,即便寧王貴為皇室宗親,也不得不敬她幾分,無法與她相爭。
舒涵便淡淡一笑,繼續道:「臣絕不敢指摘寧王殿下,不過如果臣沒有記錯,當年季安投降赫赫,正是您力保季家滿門,才不曾一同治罪。」
她忽然嘆息一聲,「只可惜,您當年並不能料到,如今這季安不但半分氣節也無,竟還忘恩負義,替赫赫去練兵攻打我大周了,而當年不曾獲罪的季家公子,如今倒成了陛下身側的寵侍,惹出今日這一番風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