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鄉野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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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身鄉野」這樣的詞從宋湘自己嘴裡說出來,自然是帶點自嘲的意味。

  宋家是燕京人,算不上大戶人家,也稱不上世代書香,但祖上積累了些薄產,子弟耕讀兩不誤。

  她祖父是舉人,父親宋裕天資聰穎,少年時曾外出遊歷過兩年,後來回家苦讀,十六歲中舉,十九歲便中了進士,成為家裡的驕傲。

  宋裕相貌也十分出眾,要不是當時已經成親,否則被點個探花只怕也是很有可能的。

  這不是宋裕自誇,也不是宋湘過後臆測,而是她的公公晉王殿下有一次在跟他們聊家常時親口說的。

  晉王禮賢下士,重信重義,又是皇帝唯一特許留在京中開府的皇子,想來他的話是可信的。

  可惜宋裕身體欠安,少時溺過水,留有不足之症。在翰林院呆了幾年,宋湘十歲那年祖母過世,他正好丁憂養病,十二歲時他過世,留下宋湘和母親以及幼弟孤兒寡母地度日,還有留下祖母主持分家時給他們的三十畝田地。

  但由此可見,宋家並非白丁。

  宋湘的外曾祖父原是個草莽,後來隨了天下大勢,加入先帝起兵隊伍里成了名小將領,掙了點功勳。

  但因為閒散慣了,平生的樂趣只在於打抱不平,因而在仕途上並沒有什麼野心,官至五品武德將軍,掌了個衛所後就再也不肯往上爬了。

  外曾祖過世後,宋湘外祖父雖然一身本事,卻因為受家風薰陶,索性也只在營中掛了個虛職,平日就交朋結友。生兒育女上也不甚用心,統共就只有一兒一女。由於愛交結,家產也沒掌出個名堂來。

  那年帶女兒進京,丫頭看上了德順門下宋家的大郎,為了達成她的願望,宋湘的外祖父看著帳薄上越來越少的入帳,家產傳男不傳女那套他也懶得理會了,送女出閣時一碗水端得死平死平,家產分割得連一塊銀錠都跟兒子稱平了才收手。

  所以就算從母族這邊來說,宋湘也不見得沒有人疼。

  有祖母分給的房屋字畫和三十畝田,以及母親帶過來的銀錢傍身,再加俸祿,宋湘一家比上不足,比下也有餘。

  雖然在鄭家那樣氛圍里長大的母親鄭容同樣也不知道掌家理財為何物,也根本沒見識過怎麼掌家,家底在不斷變薄,但借宋裕進士官身之便,他過世之後,宋湘一家被免去了賦稅,母子三人在京城內外,在堪稱盛世的百姓富餘的當下,也還算是過得安穩。

  宋湘容貌出眾,少時上街,每每都能收穫一大堆人的注目禮,兼之自幼由博學的父親親自教育栽培,親厚大方,知書達禮,按照預想,怎麼著也要嫁上個品性好,有前途的夫君,生兒育女,安安穩穩地度過這輩子。

  但世事總是難如人意。七年前她在菜園裡把昏倒在地的陸瞻帶回了家,然後就被聞訊趕來的晉王重謝,接著又被請旨賜婚。

  宋湘從沒想過沾上的會是這麼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世間麻雀變鳳凰的事例也有不少,但像宋湘這麼輕鬆變鳳凰卻不多。

  她們這樣的小戶人家,縱然衣食無憂,也受人尊敬,但跟皇親貴胄,尤其是晉王府相比,那還是完完全全不在一條線上的。說句「出身鄉野」,也不算埋汰。

  她從一介民女一躍成為宗室貴眷,背地裡說是她圖謀才攀上這根高枝的人自然不會少到哪裡去。

  但晉王府求親的誠意擺在那裡,又有皇帝的聖旨賜婚,宋家以什麼理由拒絕?何況在絕大部分人眼裡,這還是一份求之不得的殊榮。拒絕了,那就是不識抬舉。

  在考察過晉王夫婦的為人之後,宋湘想了想,既然無法拒絕,那麼就只能努力把日子過好。

  宋湘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

  正因為母親鄭容不擅掌家,所以她才比同齡人懂事得早,很小就接觸了家務。加上父親在翰林院那樣的地方當差,也帶著她見識不少,平時在家的時間也多,悉心教導下她沒理由是個糊塗蟲。

  只是誰能想到,成親當晚陸瞻就犯錯讓皇帝抓了個正著,罰他去屯營里服役了呢?

  陸瞻是晉王妃的獨子,也是王府的世子,這新娶的世子妃才進門,世子就出了這樣的事,那半年裡宋湘在王府面臨的微妙氣氛是無可避免的。

  但她仍是憑著自己的心智與修養漸漸得到了上下尊重。

  等陸瞻回來,雖然夫妻間並不親密,但眼看著長子次子相繼出生,他又不像別家子弟那般閨闈不如意,就索性搞得家裡雞飛狗跳,便以為日子已趨安穩。

  又有誰能想到事隔幾年又在圍場裡失手,被當場治罪呢?

  ……

  要說不甘,宋湘當然是不甘的。

  她並不是耍手段才攀上的高枝,是他們王府想報恩主動求娶的她。憑什麼她要承受世人譏諷與冷眼呢?

  但這些尚可不加理會,因為身份的確懸殊,對一般人來說,聘她這樣身份的女子回來做世子夫人,每個人都會由衷歡喜才叫不合理吧?

  總之別的人她都不在意,讓她至死都無法釋懷的是陸瞻。

  他們至少也是生育過兩個孩子的夫妻,低谷的時候也是結伴過來的,就是再情不投意不合,再不能接受她的身份,有那道賜婚聖旨壓著,那也是要結伴走完這一生的。

  她沒有想到陸瞻不光是她需要他的時候從沒有在場過,在她生死關頭,他竟然還可以撇下她和孩子們獨自進京。

  被投毒誤殺沒將她擊垮,被佟慶調戲覷覦也沒讓她失措,但陸瞻最終的拋棄,卻使她徹底寒了心。

  原來你一直以來同甘共苦的人,他卻從來就沒有把你當成過同伴。

  她無辜被捆綁走入的婚姻,是讓她在丈夫心中,連一點起碼的尊重也不配得到的。

  「湘湘……湘湘?」

  宋湘長吐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吸入的空氣里有青草的香味,一張放大的臉盤子懸在她上方,朝陽從這張臉側方燦爛地照下來。

  視線漸漸對焦。

  凝眸片刻,宋湘終於看清了這個人的臉,倏地坐了起來:「鐵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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