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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俊書生說到傷心之處,一陣哽咽:「安南侯死時未及不惑,可他這一生,皆是為天下解惑。太子殿下對安南侯尊崇無比,祠堂雕像,便是太子殿下親手所繪的原稿,因此雕像顰笑,皆為太子殿下目中,不朽的安南侯,不朽的太子太傅啊!」

  話音剛落,茶館中已是一片淒淒的低哭。

  「安南侯主張科舉下放,廣開言路,無數白衣因此獲益。前朝科舉入選者,百人便有九十人為重臣之後;而今文舉與武舉入試百人,文舉便有三四十人來自各州白衣,武舉更是超過半數,乃我輩坊間流傳的草莽英雄。」

  「安南侯還支持減輕商稅,在他的扶持下,海州與他國平等來往,商貿頻繁,互通有無,我們尋常百姓,也有了機會大開眼界。」

  「隨後,安南侯更改軍紀,試行『保甲法』,設計戰船,為收復玄玉島做了整整四年的準備。」

  「無數人罵安南侯盲目擴軍,盲目開戰,高高在上卻不看民間疾苦——直到安南侯親自出征。」

  「玄玉島這一戰,敵眾我寡,地勢奇險。可南洋五萬俘虜,儘是安南侯一把火連自己一齊燒淨,換來的南方太平!」

  許一盞沉默地喝完了一杯茶,小二上前續茶,卻見客人緊握成拳的手背上,驀地印上一滴淚。

  說書人長嘆一聲,道:「安南侯其本人,便是大皖盛世的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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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息,像方沅又說,「你和太子,才是盛世最大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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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舉下放是顧長淮的主意;

  與海外通商是褚晚齡的主張;

  軍中行伍編排、保甲法試行,更是顧此聲修改之後的結果;

  至於設計戰船,那是方沅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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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一人掉隊,無一人心懷不軌。

  每個人都心無旁騖,每個人都鞠躬盡瘁。

  這才是真正的安南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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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一盞付過茶錢,沒再聽俊書生繼續感慨,她扶正了帷帽,沉默而不知方向地漫步在梅川街道。

  這裡是她的故鄉,卻陌生得像是素未謀面。逃脫了太子太傅與安南侯的名銜,許一盞忽而有些分不清自己姓甚名誰,又或者誰都不是,她一直只是許輕舟遺留在長生齋的一名孤女。

  暗衛自然仍在暗處保護著她,許一盞心知肚明,身後沙沙的腳步聲,褚晚齡無微不至的關懷,仍佐證著這些年並非她一人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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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至正午、走至日落、走至月上中天。

  城外,梨花疊雪、楊柳堆煙。地上轅轍碾斷花痕,殘香縈鼻,冷清得支離破碎。

  天地之間,唯余許一盞分花拂柳,走走停停。

  湖心蘆葦一叢連著一叢,直連上天際那彎笑眼似的月,像許輕舟的笑、像顧長淮的笑、像方沅的笑——不像顧此聲,那廝不配笑。

  岸邊泊著一隻孤零零的舸,無人,李伯不在。

  許一盞走將過去,解開韁索,卻聽見一陣如雷的蹄聲。重若擂鼓,但能聽出來人形單影隻,竟在荒涼的夜裡顯出幾分孤寂。

  銀鞍白馬,月華流照,來人一身梨雪似的輕袍,動若脫兔地躍下馬背。

  許一盞盤腿坐在船艙里,靜悄悄地看他。

  他瘦極了,形銷骨立,全靠一口少年生氣強撐著似的。

  「——姐姐。」

  少年蹲在艙前,逆著光,唯獨一雙眼眸,深海似的,但泛著千方百計殺出重圍的柔光。

  「晚齡,」許一盞回以笑容,向他伸手,「陪我。」

  褚晚齡握住她的手,觸及一片溫軟的掌心。兩人十指緊扣,小太子哽咽半晌,兩個月的恐懼和憂慮終於徹底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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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日去得太晚,只來得及看見遠航的大船,五十艘蠃魚早就沒了影。

  許一盞存的是破釜沉舟的心,備用的船一條也沒留下,等他返回營地,只看見那根埋在土裡好不孤獨的樹枝,及一枚嘲諷似的玉佛。

  玉佛是他母后對兒媳的認可,許一盞丟下玉佛,顯然是存了死志。

  新夥伴封家反應極快,片刻後便派來了私人用的大船,雖不具備戰鬥的能力,但嚇唬南洋人總是綽綽有餘。

  於是他得以親眼見到次第爆炸的蠃魚,見到滔天萬丈的火海,見到無數血淋淋的敵人和自己人。

  ——親眼見到岸上衝殺四方的、也遍體鱗傷的許將軍。

  她浴著血,槍已經斷折在地,手中刀劍都砍豁了口,四周倒伏著數不清的敵軍。

  眾人嘩嘆,許將軍驍勇無匹。

  然而褚晚齡只看得見許一盞身上的傷,如鞭笞、如杖刑,加責在他惴惴不安、幾欲崩潰的心上。

  那一霎時,天地潰陷、生機杳無。

  哪怕千倍萬倍,他也恨不能以身相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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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打撈了很久,其他戰士都回家了,只剩方學士。所以我們都認為,或許方學士並沒有......」

  「......」許一盞想了想,由衷道,「他真厲害。」

  褚晚齡也無奈地一笑。

  許一盞伸手舀著湖水,任憑冰涼的水從她指縫漏下,又聽褚晚齡說:「安南侯的事,是父皇的意思。他想你直接......」

  少年噤了聲,忽而低下頭,許一盞問:「嫁進東宮?」

  「......姐姐若不喜歡,我再想辦法給你遞名狀,愛做什麼官,便做什麼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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