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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里沈蔻曾將真心捧到他面前,雖卑微拙劣了些,卻滿腔赤誠,被他屢屢推開亦不曾退縮。而如今,她對他只有疏離與恭敬,便是他屢屢示好,亦無動於衷。其實也有蛛絲馬跡可循,譬如澄園初遇時,她在快要迎面撞見時掉頭就走,譬如萬安縣官驛的那個夜晚,她被他困在懷裡時曾有片刻失神。

  最後卻避開了。

  以他當時冷硬武斷又自負剛愎的臭脾氣,定是做了令她極為傷心的事,才令沈蔻心生嫌隙,做出如今的種種姿態。如同他回想起舊事後不動聲色地庇護於她一般,她定也是藏了秘密,謹慎自保。

  否則,太難解釋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

  江徹捏不准這猜測可信與否。

  但心裡卻似被千鈞重的巨石壓著,沉悶得令他有些喘不過氣。

  滿腔情緒無可排解,他行至岔路口,孤身前往廚房做了兩道甜點,借蔡九叔高徒的名義送到了客院。

  是夜,輾轉難眠。

  *

  四日之後便是謝太夫人的壽宴。

  這位老夫人是京城裡出了名的老壽星,如今已有七十六歲的高齡,一生富貴兒孫滿堂,金玉尊養下精神尚可。

  她的壽辰其實在七月初,因今年朝堂事多,謝嶠被東宮和江徹盯得尾巴都快藏不住了,便沒大肆操辦過壽。誰知前日謝夫人妯娌幾個去道觀進香時,忽得老道點撥,說謝家正逢多事之秋,太夫人是福德綿長的老壽星,該當儘早為她好生操辦壽宴,方可為侯府綿延福澤。若拖之過久,怕於侯府無益。

  謝夫人回府後,忙將這話說與謝嶠聽。

  謝嶠縱然不願在這節骨眼上操辦宴席給府里添亂,奈何今年過得確實坎坷,且扛不住幾個兄弟和弟媳們的軟磨硬泡,怕府里當真出岔子,便懷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思,倉促操辦了這場壽宴。

  他沒往穆王府送請帖,江徹卻還是去了。

  還帶著沈蔻在側。

  侯府外滿目華蓋香車,綺羅珠翠,皆是素日與謝府往來甚密的人家,因是太夫人的壽宴,謝嶠親自在府門迎接賓客。陸元道和沈有望消失無蹤,江徹也回了京城,他卻被太子死死盯著,在五仙嶺進退維谷。如今壽宴熱鬧,他心裡縱萬千愁苦忐忑,臉上卻擠出一團喜氣,言笑晏晏。

  直到江徹的身影闖入視線。

  迥異於往常乾脆利落的騎馬往來,他今日乘了車駕,還帶了稍許儀仗隨行。

  比起溫文爾雅的彭王,穆王府的侍衛都隨了主子,虎虎生威的氣勢輕易壓過周遭高門,在府前整齊停住。江徹錦衣玄裳,金冠蹀躞,端著慣常的冷肅出了車廂,旋即,裡頭探出一隻纖纖玉手,就著侍女的攙扶,盈盈而出。

  她穿得不算惹眼,羅衣珠釵,衣帶飄然,雖無金玉之飾,卻極秀雅昳麗。

  而那張臉……

  謝嶠心裡咯噔一聲。

  當日天麟山上劫人失手之後,他便知道沈家母女是被穆王藏了起來,照此推算,沈有望應當也是在穆王手裡。鬧到這地步,關乎東宮與彭王的生死翻覆,謝嶠沒指望能跟這位煞神和談,只費盡心思,欲盡力毀去證據,在江徹發難之前,設法尋出把柄將穆王府拉進污泥,令其無暇自顧。

  但這事談何容易?

  宮裡頭陳皇后有意護著阮昭儀,銅牆鐵壁般無從下手,而江徹數年征戰,辦案無數,雖不得帝王寵愛,卻未落過致命把柄。

  謝嶠費盡心思,亦未尋得良策。

  誰知今日江徹竟會堂而皇之地帶了那沈家女來賀壽宴?

  謝嶠明知對方沒安好心,當著如雲賓客的面卻不敢流露絲毫,只端著假笑,上前拱手道:「未料穆王爺親至,幸甚。」

  「聽聞太夫人壽宴,本王親來道賀,沾點福氣。這位姑娘侯爺或許還記得,是我受人所託,帶來湊個熱鬧,還望侯爺妥善照料。」江徹說著話,朝沈蔻遞了個眼色。

  沈蔻含笑行禮,姿態柔婉。

  後面的隨從亦呈上賀禮,道了許多恭賀之詞。

  謝嶠縱滿心戒備,卻不能將客人趕出去,只得招呼男女管事,將江徹與沈蔻分別引到前後院的席面。見沈蔻身後的兩位侍女都極幹練,分明是習武出身,心中愈發警惕,命人暗裡留意著。片刻後,終是不放心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江徹,留了長子迎客,他去探探江徹的來意。

  *

  後院裡,沈蔻隨僕婦徐行入席。

  她這是頭回來戚家的後院。

  前世戚氏婆媳雖也曾帶她赴過謝家宴席,卻多是玉鏡湖畔那種廣撒網的場合,不曾來過侯府。後來結識了謝無相,也是隨曾儉走偏門出入,跟這座後院差得頗遠。彼時滿腹心思撲在戲本,於侯府內情不曾留意,而今回想父親曾說過的案子,比照謝嶠在人前的溫和謙遜,只覺後背發寒。

  難怪謝無相跟謝嶠不睦,換了是她,碰上這等人面獸心的祖父,定也難以接受。

  只不知許久未見,她那出戲拍得怎樣了。

  這般胡思亂想,漸至席面。

  宴席擺在後院臨湖的花廳裡面,這會兒客人已聚了不少,多是公侯高門的女眷們,各自錦繡綾羅,僕從簇擁,先後往暖閣里給謝太夫人拜壽。

  沈蔻沒那等閒情,只尋個位子坐著。

  周遭人來人往,有瞧著她眼生的,也有瞧出她與顧柔容貌肖似,暗裡打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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