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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瑣事處理完,已然子夜。
遂盥洗睡下,次日又忙了整天,終於趕著傍晚時分回了王府,往客舍而去。
*
客舍里,沈蔻這會兒正逗鸚鵡。
既然刀懸頭頂,須寄居在王府以保性命,她當然是不敢招惹江徹的。
前兩回紅豆見到江徹時總要扯著脖子大罵一通「臭男人」,還盡學著她的聲音,著實令沈蔻提心弔膽,想起來都覺得脊背發涼。雖說「臭男人」三個字安在江徹頭上是半點兒都沒委屈他,但這種話暗裡腹誹罵幾句就好,哪能讓江徹本尊聽見?
她這幾兩重的骨頭,還不夠在江徹頭上撒野。
沈蔻怕舊事重演招來麻煩,這兩日得空時都會把小紅豆抓出來,翻來覆去只教一句話——萬事大吉!
紅豆起初還乖乖地學,後來就不肯了。
沈蔻哪會縱著它?
這會兒晚風微涼,她將小傢伙捧在手心裡,義正言辭而又苦口婆心地訓誡,「咱們如今是寄人籬下,若是再讓他聽見你罵人,當心被抓去燉湯喝,連根羽毛都不剩!紅豆乖,保住小命是最要緊,下回見了他定得說萬事大吉,記住了嗎?」
紅豆不服氣,老毛病復發,撲騰著叫了聲「臭男人」。
沈蔻微怒,狠狠瞪它。
就連小傢伙想喝水時都故意挪開水杯不讓碰,只板著臉道:「說好聽的話才有飯吃,有水喝,不許調皮。」
紅豆委屈,無辜地眨巴眼睛。
好半天,它才縮著腦袋小聲說話,「萬事大吉。」
「再說一遍。」
「萬事大吉!萬事大吉!」紅豆撲棱翅膀。
這才對嘛!
沈蔻總算滿意了些,給它餵了水放回鳥籠。
才要回屋,忽聽院外僕婦齊聲行禮,知道是江徹來了,不由輕屏呼吸,偷瞄院門。瞧見那身玄色的衣裳闊步而來,她趕緊戳了戳紅豆,小傢伙才受了訓,又被沈蔻瞪著,哪還敢亂喊,趕緊撲騰著歡快叫道:「萬事大吉!萬事大吉!」
沈蔻輕舒了口氣,這才回身。
「拜見王爺。」她臉上的笑客氣而得體,臉龐籠在夕陽淡金色的餘光里,嬌白細膩,眉目若畫。
但看得出來,並非發自真心。
江徹覷著她,心頭微痛。
舊事霎時浮上心間。
那個暴雨如注的夏夜裡,她身上唯有單薄的披風蔽體,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他衣裳,眼淚混同雨珠滾落時,分明是哀求之意。不帶半分偽飾,想來性命攸關之時也未摻雜私心。彼時即便他屢屢推拒,她卻還存著幽微渺茫的希冀,捧了真心送到他跟前。
喜歡一個人就想嫁給他,有什麼錯呢?除了自輕卑微,她其實並未傷害過誰,更不曾別有用心的算計於他。
他卻被盲目遮住了眼。
如今,因著噩夢被她牽住鼻子,碰到她假笑客氣的疏離姿態,想來也是活該。
江徹心底嘆息,伸手撥了撥鳥籠。
「改口過來了?」
「原就是它不分好歹,亂學人說嘴,我教它些吉利話,聽著也順耳。」沈蔻有點訕訕的。
江徹勾唇,「住得慣嗎?」
「白司閨安排得很是妥帖,只是我母女二人赤眉白眼的寄居在此,未免給王爺添麻煩,心中很是不安。」她說著話,神情里果然露出幾分忐忑來。
晚風漸涼,卷得她淺如碧桃的裙角如雲,亦約出纖細的腰身。她閒居時打扮得簡單,堆雲般的青絲只拿珠釵挽著,並無花鈿耳墜裝飾,臉上亦極乾淨,未作螺黛胭脂之裝,卻如芙蓉亭亭,靜而姣美。
江徹的心底忽然生出些溫柔。
他就著竹椅坐下,屈指輕扣了扣桌案,「今晚過來,是有件事與你商量。過不了幾日,襄平侯府應會辦場宴席,屆時你隨我去趟謝府。」見沈蔻微愕之下瞪圓了眼睛,他的唇邊笑意更深,「那日楊蓁不是為難你麼。明日你便隨心所欲,看誰不順眼就挑她的刺,也不必心存顧慮,動靜鬧得越大越好。」
沈蔻一雙杏眼溜圓,懷疑是聽錯了。
「王爺的意思是讓我惹是生非?」
「隨你惹事或是打抱不平,看誰不順眼,或是哪句話不中聽,罵她就對了。反正宴席上人多,你隨心所欲即可,越囂張越好,一切有我。」
半晌安靜,沈蔻輕扣扶手,有點懵。
襄平侯府若辦宴席,半個京城的貴女大約都會去赴宴,那裡頭確實有她看不順眼的人,譬如人前人後兩副面孔的魏令華之流。
但跑到侯府撒潑惹事,江徹認真的嗎?
第36章 窺破 一股僵麻陡然從腳底直竄腦門。……
滿院安靜, 風動珠簾。
鍾氏才給沈蔻縫了件貼身小衣,想著叫她進來試試是否合身,剛掀起門口軟簾, 瞧見外頭江徹與沈蔻相對而坐, 不由頓住腳步。她也沒出聲,輕輕落下了帘子, 只借窗縫瞧出去。
自打搬到穆王府這邊, 她便覺得江徹待她母女倆過於周到了。即便為著紅丸案,須將母女倆護在王府里,免遭謝家戕害, 以他王爺之尊的身份, 隨便指個住處不缺吃穿就是了。
可江徹怎麼做的呢?
連番送來珍貴用物也就罷了, 那司閨白檀的態度也極耐人尋味。
王府女官的品級不低, 見慣了內廷貴人, 公侯誥命, 地位身份比尋常的官婦貴重多了。沈家即便未獲罪前也只是個不起眼的縣令,如今更是闔家白衣, 兇險中走投無路才寄人籬下的。那位白司閨待她們卻極恭敬, 如同招待貴客似的, 還說要請個戲班雜耍進府,給沈蔻解悶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