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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紗屏彩繡,上頭春意盎然。

  江徹踱步繞過去,看到沈蔻獨自坐在書案後面。外頭雨絲微涼,屋裡倒是不暖不冷,她身上穿了件單薄的繡金紗衣,鴉青的頭髮並未挽起,隨意披散著籠在肩上,露出另一側秀致的脖頸,於燭光下輪廓曼妙,瑩白如玉。

  案上燭火高照,她執筆埋首,姿勢認真。

  江徹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最初知道沈蔻在寫戲本謀生時,江徹多少覺得那是她一時興起,當不得真。似她這等嬌生慣養且年紀尚幼的官家小姐,詩文曲賦上或許擅長,但要寫出好的戲文,筆力必定欠缺火候——畢竟戲裡離合悲歡、人間百態,其中的苦楚,年才及笄的少女未必盡知。

  然而結果全然出乎江徹所料。

  謝無相非但以千兩之數來購她的戲本,還選了芙蓉班當家的旦角兒蘇念來排演這齣戲。

  江徹即便不事聲色,懶於戲曲,也知道整個京城的南戲班子裡,芙蓉班絕對是拔得頭籌的,眼光獨到,戲本精良。能被他們拿來排演,沈蔻的戲本定是絕佳,就算最初粗糙稚嫩些,經了精心打磨,未必遜於那些戲文名家。

  這著實令他刮目相看。

  記憶里的沈蔻雖然頗有詩才,卻多用在與人爭強好勝上,所用的綾羅珠玉也多取自戚家,想法設法地博他留意,討好取悅。只可惜那時他太過自負武斷,將她視為戚氏婆媳之流,辜負了她藏在荒唐卑微之下的赤誠。

  而眼前的沈蔻,卻還是鮮活柔軟的。

  她不會再以盛裝麗飾來取悅,以柔情小意來靠近,以委曲求全來討好。哪怕他偶爾伸手過去,她都是愛答不理的,即便態度恭敬有禮,卻甚少流露真心,仿佛兩人間隔著一道難以戳破的紗屏——

  她將界限劃得涇渭分明,乾淨利落,在紗屏的那邊自在恣意,絲毫沒將他放在心上。

  而他,心神卻漸漸被她牽繫。

  江徹覷著少女,眸色漸柔。

  窗外雨聲滴在竹葉,淅瀝輕響,窗縫裡有一絲風鑽進來,搖得燭火輕晃。他就那樣靜靜站著,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紙上傳來極輕的啪嗒聲音,沈蔻隨之擱筆,在墨跡未乾的紙箋上擦了擦。伸手去取潤喉的茶杯時,她忽然似察覺了什麼,抬頭望向這邊。

  燭影搖曳,她的眸中泛紅,似有淚痕。

  突然落進那雙淚眼,江徹微怔。

  他的對面,沈蔻也愣住了。

  *

  逗留官驛的這幾日,沈蔻除了勞煩侍衛到蘇家去探問蘇夫人的病情之外,半步都沒踏出過這座官驛。閒時除了翻書逗鳥,便是登上涼台發呆,清風明月入目,就著槐水的美味佳肴,漸漸有文思湧起。

  藏於心底的那個故事亦愈來愈明晰。

  今晚飯後無事,她便再度提筆。

  大抵是外頭下雨隔開喧囂,令屋中格外安靜的緣故,她今晚寫得格外順手,在長案前坐了整個時辰,初稿的紙箋都擺了好多張。沉浸其中時,情緒也被戲角撥動,她甚至不知道眼睛是何時濕潤的,直到眼淚滴在紙上,暈染開大團的墨跡,才恍然驚覺。

  她匆忙擦拭,察覺喉中乾燥,欲喝茶潤潤。

  隨即,她察覺周遭不太對勁。

  結果一抬頭就看到了江徹。

  他身上穿著鴨蛋青的暗紋交領長衫,銀線繡出的起伏山巒和繁複雲紋經了燭光映照,憑添端貴之感。臉上倒不似尋常冷硬,浮著微紅的醉意,那雙眼在雨夜裡如同深湖,望之泓邃浩瀚——像是藏了萬千情緒,在平靜的表象下漸欲湧出。

  目光相觸,有片刻的安靜。

  還是沈蔻最先醒悟,起身道:「夜深雨重,王爺怎麼過來了?」

  「來看看你。」江徹踱步近前。

  濃烈的酒味隨同他的身影壓過來,連同他的目光都似帶了醉意。沈蔻被他那雙眼睛看得心跳微亂,不動聲色地垂眸避過,道:「王爺想是喝了不少,外頭宋嫂還在,不如讓她熬碗醒酒湯,送來給王爺解酒吧?」

  「不用。他們說你病了。」

  聲音如磁石打磨,分明摻了疼惜。

  沈蔻看慣了江徹的冷硬淡漠,極不適應他如今這樣突如其來的溫柔,便強自笑了笑道:「沒有的事。是我懶得動,尋的藉口。」

  「可你哭了,眼睛都是紅的。」

  江徹攫住她目光,似欲看透背後裹起的真心。

  酒意上涌,在嗅到少女身上淡淡的體香時,愈發惑人心智。江徹極力克制著雜念,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往前挪,將她困在長案與書架之間,若非沈蔻後退閃避的姿態提醒他兩人如今的生疏,怕是能抬手去擦淚痕。

  沈蔻退無可退,幾乎抵在椅上。

  「我不過是寫著戲文,有些感慨罷了。傷春悲秋,女孩子不都這樣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倒是窗邊風冷,再站下去該著涼了,有勞王爺往旁邊挪一步,我去倒杯熱水吧?」她小心翼翼的探問,見江徹還算清醒地讓開了條縫,趕緊往外鑽,欲逃離這逼仄的困局。

  這意圖清晰落在了江徹眼裡。

  那一瞬,有個模糊的畫面自腦海掠過,令江徹隱約覺得,他要失去她了。

  心中驟緊繃緊,江徹伸臂重重兜住了沈蔻。

  「沈蔻,別走!」

  聲音緊張微啞,酒酣耳熱,緊張之下,江徹抱得毫無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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