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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江徹顯然不在其中。

  跟穆王府稍有往來的人都知道,這位能令敵軍聞風喪膽的穆王爺素來不信鬼神,也從不踏足寺廟宮觀,祈願於神佛。畢竟,沙場上的他凶煞狠厲,所向披靡,算得上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僧廟於他而言,實在無足輕重。

  是以當慧明大師聽聞穆王親臨宏恩寺,聲稱有事要請教時,幾乎懷疑是他聽錯了。

  不過畢竟是高僧住持,一瞬錯愕後,慧明大師很快恢復如常,領弟子前去迎接。

  寺里香火鼎盛,香客如織,江徹走的是專供皇室中人用的後山秘徑,倒也無人打攪。兩處碰了頭,江徹錦衣金冠,健步如飛,也沒去大殿進香禮佛,只管同住持前往僧舍,關門之後盤腿坐在矮榻上。

  慧明大師煮水斟茶,長須飄然。

  江徹瞧著他的沉著姿態,清淨神情,積壓數日的煩躁稍稍平息。

  他垂目捏住茶杯,眉眼冷凝肅然,有些難以啟齒地問道:「本王近來噩夢纏身,特來請教大師,該如何做才能稍得安睡?」

  *

  城裡的繁花小院,沈蔻就沒這種煩惱。

  她這兩日吃得香睡得也香。

  自打父親獲罪,母女倆變賣家產之後,家裡的生計就靠鍾氏做些刺繡換來些銀錢,過得頗為艱難。那日曾儉給的十兩銀錢對母女倆而言,著實算得上是筆巨款,沈蔻贖回兩樣小物件後,還帶著鍾氏上街,各添了身衣裳。雖說衣料質地不算多好,但母女倆許久沒添衣裳,到底是喜事。

  而後又做了桌豐盛的飯,權當犒勞。

  生計有了著落,沈蔻近來睡得也頗踏實。

  黃粱一夢,終是重回原處。

  往後的路該怎麼走,在撞見江徹之後,沈蔻曾認真想過。

  像前世那樣攀附戚家,繼而接近江徹,謀求穆王妃之位,顯然是不切實際的。前世那兩年間,她雖觸不到穆王府裡頭的事,卻也覺出皇家爭鬥的兇險,稍有不慎便是天翻地覆的災禍。更別說外頭還有無數貴女虎視眈眈,對穆王妃之位垂涎欲滴。

  她如今又沒被下降頭,何必為了江徹那種冷漠無情的男人,去跟虎狼爭食,自陷險境?

  穆王妃之位留給她們去爭就是了,打得頭破血流也無妨。

  她還是得遠離旋渦保平安。

  這家宅雖小,卻也有衣蔽體,有飯果腹,可栽花種草,可逗鳥遛狗,憑著母親拿手出神入化的廚藝,還能美食度日。住在京兆衙門旁邊,有人暗裡照看著,只要她不去招惹是非,也能保得住自身平安。

  等父親刑滿後回來,一家人到江南去過安穩的小日子,不比前世那樣的悽慘下場強?

  反正此刻,沈蔻挺知足的。

  她咬著筆頭,將戲本里的一段曲文填完,頗滿意地吹乾墨跡。

  風過窗檻,送來凋落的桃花瓣。

  沈蔻以手托腮趴在窗檻上,望著外頭湛藍的碧空。

  上巳之日素有祓禊的習俗。

  父親還沒獲罪的時候,每逢這日,母親都會帶她出城,與小姐妹一道遊春踏青,瞧著男兒們宴飲歡笑、曲水流觴,少女們折花摘草,笑放紙鳶,是極為歡快的。

  可惜去年底出了震驚朝野的紅丸案,宮裡蘇美人剛誕下的小皇子遭人戕害,與東宮交好的興國公顧家闔府問罪,連同頗受倚重的左相都被賜死。隨後父親沈有望獲罪,素日往來的兩位叔伯被貶離京,朝堂里外都是事情。

  而跟沈蔻交好的小姐妹也都因家中遭貶,闔家離開了京城。

  如今就剩她形單影隻留在這裡。

  沈蔻輕輕嘆了口氣。

  檐下掛著鳥籠,新買來的玄鳳鸚鵡啾啾輕鳴,暈染般的淡黃羽毛極為悅目。旁邊那隻虎皮小鸚鵡則頗為膽小,縮在角落裡緊緊抓著細杆,豆子般的小眼睛卻不時往沈蔻身上瞟,似在揣摩主人的脾性。那模樣兒,瞧著便是個機靈的,等在這裡住慣了,沒準兒還能學會說話。

  沈蔻起身添水,趁空教它們說話。

  逗了半晌,瞧著天色尚早,遂將新謄好的手稿捲起,換了身利落的少年郎裝束,動身去珠市街。

  到了戲樓,曾儉果然在裡面。

  見身著青衫的沈蔻走進來,原本坐在椅中啜茶的曾儉不自覺地起身。

  他生得姿容端方,行事一板一眼的頗為刻板,每日跟戲樓里姿色出眾的名伶打交道,也算閱美無數。但冠帽下那張清秀的臉映入視線時,曾儉還是忍不住多瞧了兩眼,直到小廝奉茶時出聲提醒,他才自覺失禮,忙挪開目光,伸手相讓道:「請坐。」

  沈蔻拱手道謝,理衣入座。

  茶是上等的六安瓜片,碧如翡翠,沈蔻輕啜了一口,只覺香而不澀。

  曾儉已從屜中取出了一摞紙箋。

  「公子的戲本曾某已請東家瞧過,東家很是讚賞。不過看得出公子頭回捉筆,戲本寫得青澀,有不少可推敲斟酌之處。東家想請公子親自過去商談,若能談得攏,價錢是極好商量的。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說話之間,他將紙箋推到沈蔻跟前。

  沈蔻雙手接了,慢慢翻看。

  簪花小楷謄抄出的戲本整潔乾淨,上頭零星有圈點痕跡,雖不見半個字的批點,卻都圈在了要害。亦有幾處,沈蔻寫時未曾深想,此刻被單拎著琢磨,又覺大有文章可做,近乎醍醐灌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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