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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當張牧捧著一筐細木棍,離宋撿近了幾米,他的眼皮就翻上來了,很慢,很陰冷的樣子,死死盯住別人的一舉一動。

  宋撿只顧得高興了。有活兒干,等於馬上要有褲子和鞋。接下來幾天他都在帳篷里忙,筐里有一把鋒利的短刀,他用它把細木棍的兩端削尖。尖到扎一下都能出血。

  這些木棍,會用來做營地邊緣的簡易防線,踩一腳會受傷。

  男孩又叼著肉回來,從前會找一個隱蔽角落啃生骨肉,還不習慣自己有了帳篷。他經常因為看不到宋撿著急,跑了幾圈才想起來,那匹狼比較笨,喜歡躲在帳篷里。

  可宋撿會把吃不完的肉留下來,放到餓了的時候用。男孩很不明白,狼群沒有存食物的習慣,大家一起捕獵,靠等級高低分食。完成擊殺的狼能獲得部位比較好的肉,但第一口、最新鮮的血肉,一定是頭狼的,不能搶。

  宋撿要是跟著去捕獵,肯定是什麼都吃不上的那一匹。男孩鑽進帳篷,幾匹即將生產的母狼窩在宋撿旁邊,宋撿正用短刀滑木棍子,每一下都很用力。

  「撿。」男孩打來了水,把鐵皮水壺從脖上摘下來,「撿,在做,什麼。」

  「削棍子,做完了我們就有鞋啦。」宋撿可想他了,撲過去舔舔。

  男孩覺得這是對自己打回水的獎賞,抱著宋撿倒下和狼並排貼貼,可是還想將宋撿身上那層布料扒掉。

  「狼,不需要,穿。」他對宋撿說。

  宋撿才不脫呢,他才不要光著屁股躲在帳篷里。「小狼哥,我對你是不是特別好啊?」

  男孩的表情很凝滯,說話都是慢半拍的。「撿,好。」

  「那我們以後就特別好了,你可不能扔下我啊。」宋撿繼續舔,小帳篷里有水壺,有昨天存下來的肉乾,還有一把鋒利的刀,他非常滿足。

  男孩不懂宋撿的想法,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狼群里。食物越來越少,頭狼帶著狼群去越來越遠的地方捕獵,他儘量吃很多的熟肉,讓自己快速強壯。每一匹公狼都想當頭狼,他也不例外。

  成為頭狼,保護所有的狼。男孩把這個當目標,每天學習捕獵,終於,他分到了一條鹿腿,是頭狼特意讓他吃,因為這個獵物是他撲倒的。

  肚子被鹿踹了一下,男孩忍著疼,叼著鹿腿往回跑,離帳篷還有十幾米遠,聽到了帳篷里的尖叫。

  宋撿的聲音。

  男孩扔掉了鹿腿,衝刺過去。

  「啊!啊!」宋撿正在地上翻滾,兩條小細腿瘋狂地倒騰,踹毯子,故意和自己過不去。手指有一道傷口,是剛才不小心自己割破的。

  視殘比全盲要痛苦,最起碼宋撿這麼覺得。

  如果他完全看不見,就能安安分分當個小瞎子,可偏偏能看見剪影,世界沉浸在沙粒磨花的清晰度里,會無端生起很多煩躁。割破了手,他還要繼續削,但下刀的方向不對,削斷了一根。他忍著疼再拿起另一根,重新削起,結果就因為看不清楚,又削斷了。

  看不清楚,看不清楚。

  一個半盲的孩子鬧騰起來,比健全的小孩兒麻煩得多。沒被拋棄之前,宋撿每次鬧騰都會被爸爸打一頓。

  看不清,又急於想要看清,宋撿會像野生動物那樣抓撓自己的眼皮,撕扯周圍能抓到的一切。他發出尖叫,尖叫聲刺耳不說,還持續很長。他以前就這樣,一直叫到自己完全啞掉,啞幾天說不出話。

  眼前那些花花亂亂的剪影困住了他。一邊叫,一邊抓住自己的手臂摳撓。

  視力不好,他也沒法自己剪指甲,咬指甲成了宋撿的消遣。有時咬出血,甲緣被啃成毛刺,抓一道能疼很久。

  但這些疼,能暫時緩解視殘帶來的痛苦。

  「撿!」男孩衝進帳篷,狼已經嚇跑了,只留下一個胳膊和手流血的宋撿。他看到宋撿自己抓自己,還想要抓眼皮,撲過去死死壓住那隻手,整個人跨在宋撿身上。

  「撿!不叫!」男孩壓著他,可即便被壓著,宋撿也止不住尖叫,他還蹬腿,用腦門磨沙面。

  鬧騰起來的宋撿完全不知道收斂,執意要抓,把自己的胳膊抓成血淋淋。他想用這些血淋淋,換一雙看得見的眼睛。他太害怕了。

  然後小狼哥開始打他,他抓眼睛,小狼哥就使勁打一下自己的胳膊,再抓胳膊,小狼哥更使勁地掄一下自己的腿。

  「疼。」打到宋撿不敢動了,兩片眼皮保住,沒抓破,可小臉被沙子蹭花了皮,「小狼哥,我疼,你別打。我們……我們最好了,你別打我。」

  「不乖!打!」男孩再打了一下他的手。

  「乖,我乖,以後都聽你的話,我不抓了。」宋撿拿臉蹭他的胸口,眼淚止不住往外流,「小狼哥你別扔我,我看不見,可是我會幹活兒了,你千萬別扔我。我乖。」

  「乖,不扔。」男孩看著透明的水從宋撿眼睛裡流出來,低下頭,舔了舔那些水,好咸。宋撿哭了,可狼從來不哭,他可能不是狼。

  「不乖,就打!」男孩兇巴巴地說,長頭髮在宋撿的臉蛋上貼著。他們抱在一起躺好,宋撿在自己懷裡嗚嗚抹眼淚,男孩忽然有點想明白了。

  宋撿是小狗吧?

  幾天過去,馬上又要轉移,張牧通知大傢伙收拾帳篷,在營地轉了一圈回來,看到宋撿站在自己帳篷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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