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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申時,西花園的浮碧亭內,紅漆長板凳上坐著位衣著華麗,長相可愛甜美的小姑娘,她左右張望,始終看不到心念之人的身影,不禁失落嘆氣。
她不確定李予燈何時能被父皇召見進宮,是以寫給他的每封信定的皆是同樣的時辰和地方,生怕他找錯。
符箐瑤雙手撐在石凳,晃悠她兩條細腿,自言自語地給自己打氣,「好的,沒關係,瑤瑤明天再來等。」
她跳下座位,起身正要走,旁邊花叢忽地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符箐瑤不走了,她心懷惴惴地站原地,屏氣凝神,直到——穿青袍的李予燈緩步走近視野。
真的是他!
他清瘦高挑,手裡提了本舊書,目不斜視繞過她坐在了石桌邊。
很巧,是小姑娘方才的位置。
李予燈察覺到石凳捂得暖和,周圍還有一縷似有若無的淡香縈繞,他忍不住用餘光瞥了眼背對他仍在呆愣的女子,手上慢一拍地翻開書冊。
符箐瑤此時胸口如小鹿亂撞,不敢看他。她用寫的能洋洋灑灑三大張,真遇到人,反而不知從何說起,是先道歉,還是先叫他收回在御書房的話呢。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磕磕跘跘的開頭,「李予燈,你,終於,終於肯來見我啦...」
李予燈始終是那副冷淡的模樣,「下官不是來見公主,而是圖清淨到這看書。」
「...」
符箐瑤才不信他,宮裡有那麼多偏僻位置不去,偏偏要到信里說的地方,明明就是被她信的內容給打動了。
「你最近過得好嗎。」
「好,謝謝公主關心。」
「翰林院忙不忙,張方堃脾氣不好,你有沒有受他的氣啊。」
「不忙,老師對下官很好。」
符箐瑤從小被寵愛長大,一兩句冷淡尚且能接受,再多就不行了。
她忍不住轉過身,看向李予燈,「你哪兒哪兒都好,就我過得不好。瞞著你是我不對,但起初並非有意瞞你,後來...」
後來,她怕的就是他如此時這般生氣,才會拖著不敢說。
符箐瑤難受憋屈許多日子,不想繞圈,直接道:「你在御書房裡說的話,都是真的,你,你當真一點都不想當我的駙馬?」
李予燈不如先前的快答,低頭沉默,沒聽見似的接下去看書。
良久後,他面上依舊維持最常見寡淡的表情,「公主,下官配不上你。」
「胡說,你是探花,怎麼配不上!」
符箐瑤急紅了眼,逼問道:「我問你想不想,你休要顧左右而言他!」
李予燈深深提了口氣,抬頭淡道:「那好,下官明白說一遍,一點都不想。」
「不,你騙人的!」
符箐瑤說到『騙人』那兩字,喉嚨苦的帶出了破音,「你教我讀書,對我最有耐性,你還拿我的話去逃尚書想塞給你好姻緣,你,你就算不喜歡我,就算...」
就算不喜歡,也不討厭就是了,怎麼會,連堂堂高高在上的駙馬都不情願當呢。
她想不通。
符箐瑤腿無力得站不動,蹲下來逐漸開始抽噎,「你,你不想和我成親,是不是因為覺得我笨,其實我很聰明,不會丟你探花的臉。」
「我,我答應你以後我會好好背書,好好做摘錄,再也不打小抄,那樣你能不能,能不能試試...」
李予燈走到她面前,他下顎繃緊,彎腰想扶她的手伸到半空,最後在快碰到她的肩膀時直起身撤回。
「公主,我與你講個故事。」
符箐瑤抱著膝腿,淚眼朦朧地抬頭,「故事?」
「從前有個書生,書生的曾祖父是狀元,被莫須有的罪責貶謫後投井自盡;後來,書生的祖父考取舉人,很高興中了會元,卻受排擠仕途不濟,發瘋凍死在冬日;最後,剩下書生的父親,可惜他連秀才都考不了,不是因為他無才無德,而是早年家裡沒有燈油熬瞎了雙眼。」
符箐瑤咻了咻鼻子,「後來呢。書生的母親呢。」
「後來,他生母和離後改嫁,扔下他和父親相依為命。他記得他母親臨走前說,果然坊間傳聞不是謠言,李水桐的子孫仕途艱難,永遠光耀不了門楣。」
「我...李予燈,你就是那個書生?」
李予燈垂眸,「是啊,公主現在懂了麼。」
符箐瑤似懂非懂,掛著眼淚搖搖晃晃站在他面前,斷斷續續辯駁道:「可是,可是你娶了我,你就是駙馬,哦,我知道了,你怕不能做大官,我可以去求父皇,讓他破格允許你參與政事...」
李予燈打斷她,「你還是不明白。」
他用那麼多年的天賦與努力,才到如今的位置,他沒有濟世天下的胸懷,也不在乎拋棄他的母親,可他背負了他曾祖父到父親這輩所有的期待。
他不可以成為駙馬,否則過去所做的一切都將成為徒勞被埋沒,他的確能借公主的名義享受觸手可及的榮華富貴,他的祖家卻會永遠背負外人口裡所謂的魔咒名聲。
他父親無法勞作,他的繼母為了培養他日夜不休的幹活,他們最希望的,是把那塊懸在他們家族頭頂幾十年,以嘲諷做成的匾額給扔棄掉。
此時,若要他回到方才重新回答,符箐瑤問的那句。
【一點都不想麼。】
御書房裡的那段話,他夜晚睡不著輾轉反側,回憶了無數遍。花費這麼多年於學問上的專注力,每次在即將生出任何悔意之前,在爆發更深刻的情緒之前,所有的探究點到即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