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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未聽母親說起過那段經歷,也從未聽母親用如此詩意的口吻描述一段經歷,而她所述的經歷在她的微笑襯托下,愈陰森。沈證影不禁打了個冷戰,「拿走那道光的意思是?」

  「那群人把她打了一頓,罵她不知廉恥、變態、對女人耍流氓。有個男人,齙牙、口臭,隔著那麼遠我仿佛能聞到他嘴裡的腥氣和他衣服上油耗氣。他張著嘴揩在那女人臉上,一字一句地問她:是不是她男人沒有讓她爽到,所以她去亂搞女人。」

  「媽……」沈證影忽然理解為什麼每次提到同性戀,葉枝芳的反應總是那麼激烈。如同她年少時期經歷所帶來的陰影,她媽也有陰影,比她那次更為恐怖更為致命。

  葉枝芳轉過頭,看牢沈證影:「同性戀有違天倫,有違人倫,是會死的。」

  「媽,你也說那是那個年代,特殊時期,現在和過去不一樣。」

  「呵。」葉枝芳冷笑。

  「而且,從科學的角度,同性戀本來就是生物進化過程中的一環,不是變態,不是違背天理人倫,是從古至今,不管是人類還是其他動物都會存在的行為。照你這麼說,以前軋姘頭也要槍斃,難道現在出軌也要槍斃?」

  「科學?放在那個時期,談科學也是要死的。不說那時候,就是現在,要是被別人知道多坍台,別人會怎麼看你,會怎麼看我們。家裡面出了一個怪胎,一個怪胎啊,沈證影。」

  「那是我的事,跟別人有什麼關係。」

  「糊塗!」葉枝芳沒想到女兒年輕時候腦子還算清楚,到這把年紀居然越發天真起來。「什麼事跟別人沒關係,什麼事別人不知道,你離婚被人指指點點還不夠?還要被人說受了男人的傷害所以去找女人。人言可畏,你不懂嗎?」

  人言可畏?沈證影從小最害怕的不是別人的言語,而是她父母的教訓。

  「小時候被人欺負的感覺也忘了?別人要是知道你搞同性戀,還會像以前那樣欺負你。」

  石破天驚,耳邊仿佛炸了一道驚雷,沈證影只覺耳朵嗡嗡作響。

  一直以來,她以為父母不知道她在學校里的遭遇,她不敢告訴父母,覺得他們不會相信。

  誰曉得……

  誰曉得!

  她母親竟然全盤據悉。

  「你曉得,你一直都曉得?」

  「是。我曉得。」葉枝芳非但沒有否認,反而覺得沈證影多此一問,「為什麼我沒有幫你,為什麼我沒有講?你自己都不講,難道希望別人替你說出來?沈證影,從小我就希望你明白人類是很殘酷的動物,你得要學會自己去戰鬥,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朋友……沒有人可以完全幫你。被人欺負就要打回去,書讀不好,交際差,連告狀也不會,你小時候還會什麼。」

  「爸也知道?」

  「他知道什麼,被學生三花兩花,昏頭昏腦。你那是什麼表情,不需要怨我,要怨就怨社會,怨你自己,我只是提前幫助你適應。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提前訓練,之後要怎麼應對。」經歷過嚴酷的年代,葉枝芳仿佛早已不知心軟為何物,「好了,該說的話我也說過了,為了你自己,為了你那個,所謂女朋友,不要耽誤別人,免得最後落場難看。人家也有父母,人家的父母也會反對。你說是不是?」說到最後,葉枝芳語氣放緩,嘴角又掛上了她慣常的微笑。

  沈證影渾身發冷,第一次意識到葉枝芳的心如此冷酷。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會怎麼做?一定會覺得她講的有道理,這世界確實殘酷,如果不是一早經歷,她遇到鄧顏汐後遭遇的一切怕是會將她摧毀;她會怪自己當時不信任父母,把沒有坦白說明的原因怪在自己頭上;被人欺負的根本是因為自己好欺負。

  不,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根本不會有這場對話。

  沈衛國的「不要回家」已足夠使她膽寒。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或許連沈衛國的不滿也不會出現。

  她習慣低頭認錯不吭聲,父母對同性戀如此忌諱,又哪裡敢愛上什麼人。

  為什麼原先葉枝芳那講得通的道理,現在全變成了強詞奪理的笑話。

  「不是這樣的。」沈證影嘆息,「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我不覺得愛上女人丟臉,也不覺得會耽誤對方,跟她一起我很幸福。這是我自己的人生,隨便別人怎麼講,別人要怎麼講,我管不住,我要怎麼活,別人也沒資格管。我也曾經按照你們的希望,試圖跟別人過一樣的生活,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可能比較笨,到最後還是不行。如果在遇到她之前,或許會甘心和以前一樣,可是現在不願意。我有自己的人生,勉強跟別人一樣,厭煩透了。你們總說為人師表,老師要起模仿帶頭作用。難道跟學生說,要適應社會的殘酷,看到別人被欺負假裝沒看見?你們會跟學生說,要做工廠里的螺絲釘,跟別人一樣是正品,不一樣是殘次品?不,你們不會,你們只會跟學生講,要幫助別人,要過好自己的人生,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存在,是不是?身為教師,言行不一,那叫虛偽。從這一點來說,直到現在,我才真正算是為人師表。」

  葉枝芳的微笑有一瞬間崩塌,但幾乎瞬間,她又帶起溫和審視的面具,「哦,原來你覺得我和你爸虛偽。看來我和你爸都無法說動你。你那個她對你影響很大啊,要不是面對面聽你說,都不敢相信這會是你說的話。正好,我想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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