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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美酒

  酒叟雖然說著不會把千日醉給雎安, 倒也沒有趕他走。他打開桌子上那壇酒倒了一小杯,淡淡地對雎安說:「坐罷。」

  雎安摘去額上戴著的面具,走到桌邊坐下,他伸出手去碰到了那隻酒杯, 微笑道:「多謝。」

  酒叟摸摸鬍子, 從壇中舀了一大碗酒,望著月光下山間的松林, 悠悠地喝起來。

  這位名聲斐然的天機星君在十年前第一次出現時, 便笑著坦誠自己並不會喝酒, 酒量只有這淺淺的一杯。

  不過這個年輕人也從來沒有試圖贏過他, 只是每年這個時候都來, 跟他喝完這淺淺的一杯酒,漫無邊際地聊聊天然後離去。

  他問過雎安很多次到底想要什麼,雎安的答案便始終是千日醉。

  ——你這樣, 我是不會給你千日醉的。

  ——那我明年再來。

  這樣的對話也不知發生過多少次。

  來找他要千日醉的人可謂絡繹不絕,可沒有哪個像像雎安這麼執拗又奇怪,倒也不至於令人反感。於是這十年裡他與雎安聊了許多。

  也就知道了雎安想要千日醉的原因, 是為了十年前那個張揚直率, 酒量極好,然而一月之內輸給他三次的姑娘。

  「你還在等她?這十年她再也沒來過。那個姑娘拿得起放得下, 試過不行就算了, 不像你——執迷不悟。」酒叟慢悠悠地說道。

  雎安低眸一笑,拿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說道:「她回來了。」

  「回來了?不走了?」

  「還是要走的。」

  酒叟有些驚訝, 繼而說道:「哦,所以你要拿我的千日醉去留住她?」

  「我並未做這種打算。如您所說她拿得起放得下,很少有執著的心愿。但千日醉是她為數不多的願望之一,我希望她的願望得償。」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酒叟看了雎安半天, 搖搖頭笑起來。

  這果然是個怪人——有所求,盡全力,卻不強求。

  大概就算這人跨過刀山火海窮盡心血走到那姑娘的面前,姑娘轉身要走了,他也不會拉住她。就像他年年長途跋涉來此,每次被拒絕的時候也不會再試圖交涉。

  「你還這麼年輕,就處處克制自己,這般小心翼翼地生活,不覺得憋悶麼?你要守著她為她來討我的酒,就這麼一輩子?」

  酒叟疑惑道,他自己年輕時性格銳利地像一把刀,刀尖指向前路的一切人或事,誰也瞧不上。如今上了歲數,脾氣才緩和下來。

  雎安淡淡地笑了笑,一雙空闊的眼睛裡安靜地映著星辰,他說:「大抵我原本就是這樣的人,而且這件事對我來說並不勉強。」

  酒叟搖著頭感嘆著,再三聲明他並不會因為可憐雎安而給他千日醉,惹得雎安忍俊不禁低聲稱是。

  幾碗好酒下肚,酒叟想起什麼,苦笑一聲說二十多年前,他的妻子也說過跟他說雎安類似的話——你就守著你的酒過一輩子罷!

  那時候他年輕氣盛,覺得妻子不可理喻,走就走罷沒什麼了不起。後來他就真的守著自己的酒,過了一輩子。

  雎安聽著他的話,沉默了片刻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封疊得整齊的信,沿著石桌的台面推到酒叟的酒罈邊上。

  「這些年裡我私自查了您的名字,拜訪您的家鄉,非常抱歉這般冒犯。去年我遇見您的夫人,她托我帶這封信給你。」

  酒叟怔了怔,他拿著酒碗的手僵在半空,盯著桌上那封折好的信箋,像是不敢打開看一般。

  在這種安靜的氛圍里,雎安敏銳地捕捉到酒叟的不安與畏懼。他淡淡一笑說道:「您的妻子並未改嫁,您的兒子也一直冠以您的姓氏。她與我聊起您的時候說,她始終不能原諒當年您沉溺於釀酒,對她的忽視和不聞不問。」

  酒叟的目光閃了閃,有些蒼涼地低下眼眸,把酒碗放在桌上。

  「不過她說如果您去找她,跟她道歉,她或許會考慮原諒您。」雎安笑起來,手指在那封信箋傷點了點:「信里寫了她現在的住址,並不太遠。」

  當時那位兩鬢斑白的夫人無奈又高傲地對雎安說——我輸給他的酒,輸了一輩子。最後我想看看,能不能贏一次。

  酒叟雙手從桌上拿起那封信,有些顫抖地打開,看見熟悉字跡的瞬間也不知怎麼就淚眼朦朧。短短的幾行字他看了很久,像是初識書文的稚子般費力地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下去。

  窸窸窣窣翻弄紙張的聲音響了很久,雎安安靜地等待著,對面的人終於低低地開口說道:「你覺得你做這些事,我就會把千日醉給你?」

  「我做我能做的事情,您來決定是否接受。做這件事只因為我隱約覺得,您隱居避世實則心中有悔,所以希望能幫上一點小忙。」

  雎安將他那一小杯酒飲盡,輕輕笑道。

  蘭祁山上星河爛漫,酒香四溢。不過今年的酒香,好像比之前的任何一年都要香一些。

  大約是因為三位星君來到翡蘭城,近來翡蘭城的宗祠廟宇香火不斷。有人趕著告訴列祖列宗這一盛事,有人借著星君在此求神拜佛,覺得此時最為靈驗。

  傅燈也去祠堂拜了拜。她是孤兒父母不詳,只立了兩塊無字牌位,介於她在翡蘭的名望,這兩塊牌位也被請進了最大的祠堂接受香火供奉。

  她捧著三炷香舉過頭頂,安靜又標準地行完禮,將香插入香爐中便起身離去。在前來拜先人的人群中,可謂是動作最利索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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