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她的身體很冷,世界還是一片寂靜無聲的黑暗。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說道:「這個噩夢怎麼還不醒。」

  冷冰冰地躺在他懷裡的姑娘,曾在每次試煉的結尾向他奔來,在他迷失茫然的時刻喊著他的名字,將他喚醒接他回家。她也曾因為一個賭局而騙他說愛他,卻不知他因此而動心。

  而現在雎安在等著她的脈搏重新跳動,等著這場噩夢醒來。

  不知道為什麼,凡是關於她的事情他就總是在等待。

  某天梨花紛飛下,他動心之後等待她長大;某天明月皎皎,她失蹤之後等她歸來。此前漫長的七年裡,命運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告訴他不可深究,他卻一意孤行地等候機緣。

  其實他們之間沒有承諾,沒有約定,沒有超出師友以上的關係,關聯就像一根纖細棉線。他攥著這頭,卻不知那頭還有沒有人牽著,這線有沒有斷於半途。

  可最後一次試煉時,他沒有再遇見人間疾苦,他遇見了自己的疾苦。

  那三個月里他失去記憶身患重病,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每天從疼痛中醒來疼累了再睡著。他飢餓、疲憊、痛苦,不知道自己是誰,從何而來,將要去往哪裡。更不知道在這種煎熬中活下去的意義何在。

  他無數次,無數次地想到放棄,想到死亡。

  某一天他睜開眼睛,汗水漬進眼睛的疼痛中,眼前的天空藍得像畫,雲朵白得像梨花瓣。他突然模模糊糊地想起什麼,似乎有一個笑起調皮又精靈的姑娘,她總會雀躍地叫著他的名字,不遠萬里前來接他回家。

  遺忘了所有的他,毫無理由地這麼確信著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只要活下去,他就能見到她。這就是活下去的意義。

  試煉結束的那一天柏清和思薇來把他喚醒,開心地告訴他最後一次試煉結束,從此之後他再也不會受苦。

  他並沒有覺得很開心。

  命運在最後一次歷練中叩問他的內心,若你一無所有,躺在病床上,對你周圍的人沒有任何價值。你並非天機星君,你並非雎安。

  你是螻蟻,是塵土,你百無一用。

  那你是否還想活,你為何而活?

  他還想活,活著去見一個喊著他的名字,來接他回家的姑娘。一個無論他是誰,無論他有用無用,都會堅定不移地擁抱他的姑娘。

  清醒的那一刻,他明白等待雖然是他決定開始的,卻無法由他結束,只能由她來斷絕。

  如果她此生都不再出現,那麼他就只能攥著棉線的這頭,煢煢獨立一生等候。

  現在這等候終於以她的死迎來終結,他可以不用再等了。

  她不會再回來了。

  「是我射出的箭,你最後一眼看到我,該有多難過。」他低聲對懷裡那個姑娘說道。

  「對不起。」

  寒冷從他的心底慢慢地蔓延開,就像是經年累月荒置的庭院中,瘋狂生長的雜草藤蔓,一層層沿著他的四肢百骸纏繞而來。

  他本能地想要克制這種寒冷。

  就像這許多年來他所做的那樣,如人們所期望的那樣,斷絕所有微弱的失控的可能。

  可是他覺得很累了。

  放任這種寒冷蔓延之後,他驀然發現這種寒冷早已在他的身體裡生長多年,根深蒂固。

  從前是孤獨,如今是絕望。

  即熙打發走了要來替她的思薇,終於在黃昏時分等到了雎安,他披著落日餘暉從冰窖里走出,帶著一身冷冽冰霜。即熙立刻站起來,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便看見雎安轉過頭,身形略微一頓之後向她行禮。

  「師母。」他的語氣平靜如常。

  尋常到即熙懷疑自己通過紙人看見的那個流淚的雎安,只是幻覺。

  即熙有些手足無措,磕磕絆絆道:「雎安,我都聽說了……你怎麼樣啊?」

  雎安起身,淡然說道:「多謝師母關心,我在您封星之時離開封星殿,並非對您當選有異議,請您見諒。」

  「這個我知道。」

  「還有,我這段時間對您有些誤會。」雎安很淺地笑了一下,說著:「若言談舉止有逾矩還請包涵,以後不會了。」

  即熙對他所說的「誤會」、「逾矩」完全摸不著頭腦,就先支支吾吾地答應下來。她剛說完沒關係,雎安便再次行禮轉身離開,動作從容流暢。

  他看起來太冷靜太正常了。

  即熙迷惑地看著雎安的背影,心想是她杞人憂天了麼?或許雎安根本沒她想得那麼難過。

  畢竟七年過去了,再深的感情,也是會淡的罷。

  在那個黃昏中從冰窖里走出的雎安,似乎把悲傷全留在了冰窖里。他言談舉止如常,繼續出席了封星禮之後的各種會面和宴席,向前來的仙門百家為封星那天的失態道歉,優雅得體,令人信服。

  柏清不禁為此長長舒了一口氣,他還怕這位師弟會像第一次試煉時那樣,掙扎半個多月才恢復。看來是他想得太嚴重了。

  畢竟這麼多年過去,雎安也強大了許多。

  星卿宮平日裡很少接待賓客,三年一次的封星禮因而顯得珍貴萬分。諸位門派的使者很快略過了封星禮上這個小插曲,開始拜見各位新任星君,完成各種禮節事宜,同時為了新弟子入宮的事暗中較勁。這一向是最令星卿宮主焦頭爛額的時刻,不能戳破又不能放任,必須在各家之間掌握好平衡。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