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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饑荒這個詞,在此之前對她來說沒有任何真實感。

  她跟著師父和柏清下山一路往冀州去,路上的乞丐越來越多,屍體也越來越多,她才有了一點概念。等到受災最嚴重的邱縣時,她才感覺到恐懼。

  那裡的樹都被扒光了樹皮,舉目所見沒有任何飛禽走獸,只有死氣沉沉的荒蕪。

  那裡的人看起來不像人。他們太瘦了,瘦得像是一層皮貼覆在骨架上,但是許多人肚子又脹得很大,看起來極其詭異。

  他們看人的眼光是野獸的眼光。好像在盤算著這三個人能不能搶,或者能不能吃。那種□□裸的眼神仿佛把人扒皮抽筋,即熙不寒而慄。

  在這些人里他們找到了雎安。

  雎安也瘦,他太瘦了,從來沒有這麼瘦過。不過幸而肚子沒有脹起來,看上去只是羸弱而已。

  他灰頭土臉,衣衫襤褸地在給一個老婦人餵水。師父喊了他一聲雎安,他回過頭來迷茫地看著這三個衣著整潔,一看就沒挨餓的人。

  看起來他還在失憶的狀態中,右額原本是星圖的地方被一片紅色胎記取代。原來他的眼神很亮,現在卻只剩下一點點微弱的光芒,將他和那些野獸般的人區分開來。

  即熙無措地跟著喊了一聲:「雎安師兄。」

  雎安的眼神慢慢恢復清明,額上紅色的胎記慢慢褪去露出星圖的樣子。他突然站起身來拉住師父的手,虛弱地說:「你們帶食物了嗎?」

  柏清慌忙從胸口拿出一塊餅,那個瞬間他們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來的如狼似虎的眼神。

  雎安接過餅轉身想去餵那個老婦人,但是就在他們說這兩句話的時間,雎安恢復記憶的間隙,那個老婦人已經咽氣了。

  她的死相很痛苦。

  雎安就愣愣地看著那個老婦人,再抬頭看著四周連片橫陳的屍體,在那些屍體上飛舞的成片蒼蠅,和苟延殘喘的人們。他捂住腦袋,即熙看見水澤從他的臉頰上流下來。

  他哭了,雎安哭了。

  接著和水澤一起流下來的還有鮮血。

  師父臉色一變,拽過雎安拉開他的手,便看見他右額上的星圖正在開裂流血,不穩定的靈氣從他身上一圈又一圈動盪開來。

  這是失格先兆。

  即熙心跳幾乎停了一拍,大腦一片空白,她衝上去拉住雎安的手卻不知道能說什麼。

  「雎安,振作起來!」

  師父的怒喝響起,他拎著雎安的領口,一字一句地說:「無論你遭遇了什麼,看到了什麼,無論這世道再痛苦瘋狂,你也要心懷熱忱!你是天機星君,你是善,只要你活在這世上,善良就永不滅亡。」

  「雎安,你責任深重,不可任性!」

  雎安茫然地看著師父,眼淚和血一起順著臉頰流淌成殷紅汪洋。他慢慢露出極其痛苦的神情,當那種痛苦到達頂峰的時候,他額上的血卻不再流了。

  回到星卿宮的雎安,有半個多月反反覆覆的失格前兆出現。為防止他一旦真的失格而死,力量不受控傷及他人,雎安被關進了靜思室里,輔以重重符咒包圍,不許任何人見他。

  即熙像以前一樣不守規矩,一直偷偷跑到靜思室里看雎安。雎安非常瘦削,比之前安靜了很多,她每天把宮裡有趣的事情說個遍,甚至主動說出自己犯的錯,但是雎安總是淺淺地笑笑很少回應。

  他總是在出神,有時候出著出著額上星圖便開始流血,那血沿著他的額頭眼睫一路向下,在白皙俊朗的臉上可怖地分割出裂縫般的區域,再一滴滴落在衣服上。

  即熙就膽戰心驚地替他把血擦乾淨,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雎安會沒事的,他不會死。

  雖然之前所有的天機星君,都差不多是在這個歲數亡於失格的。

  有一天雎安突然說——你知道人肉是什麼味道麼?

  即熙愣了愣,搖搖頭。

  「人在飢餓的時候,什麼都做得出來,說不清什麼善良邪惡。」雎安虛虛地一笑,說道:「那個老婦人,她失去的雙腿,其實是被她兒子吃掉的。」

  即熙睜大了眼睛。

  第13章 姓名

  「後來她逃了,她兒子轉而想殺我來吃,我反擊時把他殺死。那個老婦人就從暗處爬過來問我,這個人是她兒子,她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吃掉他……」

  即熙一把抱住雎安的肩膀,雎安的語氣很平靜,她卻在打顫,因為無法抑制的憤怒和心疼而哭起來。

  「別說了,別說了……」

  這是雎安,永遠眼帶笑意,溫柔明理不卑不亢的雎安。她雖然沒有說過,卻覺得他是從頭髮絲兒美好到腳趾尖兒的人,連影子裡都可以開出花朵,說出的話里都帶著春風,是這世上最金光閃閃的靈魂。

  他怎麼能受這種委屈,怎麼能遭這種罪?

  即熙抱著雎安喊道:「憑什麼你當個天機星君,從小就離開生身父母來這麼個無親無故的地方,到人間至苦之處受難,還得持身守心不能失格?我去他娘的你是個人啊雎安!這什麼勞什子的吉祥物,不當了!」

  雎安安靜地緩慢地眨眨眼睛,然後輕聲笑道:「如果不是天機星君,那我是誰呢。」

  即熙驚慌地看著雎安的安靜眼神,她想說你是雎安啊。

  可就連雎安這個名字,也是他作為天機星君的候選人被帶回星卿宮時,師父給他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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