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雎安將那蓋頭平整地放於床邊,先開口說話了,他的嗓音是低而沉穩的,如同古琴。
這久違的聲音讓即熙恍惚了片刻,方才抓到他話里的重點。
「師……師母?」她震驚地重複一遍,然後被自己陌生的嬌柔的聲音再次震驚。
即熙僵硬地環顧四周,這裡的擺設布置果然是星卿宮簡單雅致的風格。桌上喜燭之間擺著一個牌位,牌位上寫著星卿宮第四十七代宮主桑野之位。
所有前因後果小道消息立刻在即熙腦子裡飛速運轉。
先前聽說星卿宮宮主旅居秣陵蘇家,蘇家小姐蘇寄汐對他一見鍾情,非得要嫁給他。宮主與原配妻子太陰星君伉儷情深,妻子過世二十年不曾再娶,如今女兒都和蘇寄汐同齡了,自然是不肯娶她的。但蘇家先輩對星卿宮有恩,蘇寄汐又一哭二鬧三上吊,雪地里等整夜,孤身私奔追宮主,追了半年宮主最後還是答應了婚事。
此事之前鬧得沸沸揚揚,即熙興致勃勃地嗑瓜子看戲,沒想到宮主還沒來得及結婚就去世,她這看戲的倒莫名其妙被推上戲台,還死戲台上了。
她可太冤了,竇娥六月飄雪都沒她冤。
即熙遲疑地望向雎安,說道:「我太過傷心,最近有點忘事……我……我叫蘇寄汐是嗎?」
雎安有些驚訝地抬眸,眼裡映著燭火:「那是師母的名字。」
「所以你這副打扮是替你師父和我拜堂成親?」
「是。」
「今天是什麼日子?」
「甲子年九月初八。」
這是她被一箭穿心後第七天,也是她二十四歲生日。
……天爺啊,她這是做的什麼孽,死在星卿宮手裡一眨眼又嫁回來了?還是他娘的結冥婚?人死不能復生是天地綱常,便是再厲害的修士星君都是人死燈滅,她這算是怎麼回事?
這種情況讓即熙一時不知道該開心還是憂傷,她的心情在「復生成誰也不能成蘇寄汐啊」和「能活過來還挑三揀四個什麼勁」之間來回打轉,直到她的目光落回面前的雎安身上,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雎安的目光有些奇怪。
他仿佛是在看著她,又仿佛什麼都沒有看著。燭火安靜地在他溫潤的眼睛裡搖曳著,瞳仁如同被水浸沒的黑色碧璽,過於漆黑了。
「你的眼睛怎麼了?」那些糾結複雜的心情立刻被即熙拋在腦後,她伸出手去在雎安的眼前輕輕晃了晃。
雎安的目光巋然不動,即熙的心就沉了下去。他淡淡地一笑,說道:「前些年出了點意外,以至於失明。」
語氣平和不卑不亢,似乎這只是一件平常事。
即熙在他面前打轉的手僵了僵,有點不知所措地放下來。
雎安的眼睛從前總是溫潤帶水,明亮又敏銳,能準確地揮劍劃破飄飛的花瓣,也能從她滿篇的蠅頭小楷里一眼揪出錯別字,怎麼會突然失明?
她下意識想問這是怎麼回事,話到嘴邊卻又沉默了。
假設你的殺身仇人站在你面前,他對你毫無防備而且雙目失明。而你恰好頂了二斤重的頭飾,裡面不乏尖利之物。按照套路來說你是不是得拔出個簪子報仇雪恨,再逃之夭夭呢?
即熙漫不經心地拔下一支頭上的簪子,定睛看去然後倒吸一口氣。
哎呀這不是上好的南海珍珠!這和田白玉!這栩栩如生的仙鶴!這絕了的鎏金!
即熙眼冒金光,家族祖訓在心中迴蕩——「不計私仇專心弄錢,紙醉金迷逍遙人間」,蘇家嫁妝這麼豐厚,星卿宮日子這麼舒坦她又成了師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享受著再說。
她默默把頭上的簪子插了回去,清了清嗓子道:「行了,你師母要休息了,你走吧。」
雎安微微低首行禮,然後轉身離開。他紅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輕輕掩上門,發出幾不可聞的「咔噠」一聲。這一系列的行動流暢而從容,如果不是他的目光散落沒有焦點,旁人應該很難察覺他眼盲。
如今雎安雙目失明,她總能打贏雎安一次了吧?
不過就算她贏了,難道還真的能下得去手殺他?
即熙嘆息一聲,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走到窗戶邊一掌推開窗門,屋外大好的月光就傾泄而入。
其實那眾所周知的惡名「禾枷」是即熙的姓,這是隨她爹的苗姓,她的名則是漢人母親起的即熙二字。不過因為熒惑災星依靠血統代代相傳,名字又不為人知,世人便只叫他們「禾枷」,老禾枷死了小禾枷繼承,世世代代無窮盡——哦不,很可能盡在她即熙這一輩。
她一低頭就發現窗台上有群螞蟻,正將一隻黃蜂的屍體往蟻穴搬,密密麻麻地形成黑色長線。
即熙趴在窗台上看著那群螞蟻,用手指劃開窗台上的牆灰畫著符咒,口中念道:「太昭在上熒惑有命,令爾眾蟻迷失其途為時一刻,速應我咒。」
即熙話音剛落那群井然有序的螞蟻就突然從中間斷開,開始原地繞圈圈。即熙托著下巴耐心地等著,一刻之後它們便又恢復了秩序,開始連接起來繼續搬他們的黃蜂屍體。
如果有人知道大名鼎鼎的惡徒正趴在窗台上咒螞蟻找不到路,恐怕會大跌眼鏡。
即熙看著這光景,忍不住長長地嘆息一聲。
得了,她還是熒惑災星,一點兒沒變。難道是因為他們禾枷一脈絕後沒有繼承人了,熒惑就把她整活過來繼續擔著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