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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記下了。」

  揉按的力道愈發中意,王朝鸞不由逸出愜意嚀音:「你這手上的功夫真是愈髮長進了。」

  目光落在一旁的花鳥浮紋銅鏡上,鏡中人雖年逾而立,但多年的盛寵嬌養令她面上沒有留下多少歲月的痕跡,依舊擔得起那「江南第一美人」的稱號,想她王朝鸞當年不過是個湖州通判之女,京城侯爵貴女無數,若非她這張臉及心計,又如何走得到今日?

  她自對自己的容貌有著十足自信,論起相貌,她可從來沒遇過什麼對手……念及此處,一張久遠而朦朧的臉龐猛然間侵入腦海,王朝鸞眸色一冷,指尖不由掐進掌心。

  半晌,她慢慢放鬆了來,嘴角浮起冷笑。

  ——即便有又如何,那賤姬命格輕賤,縱然當年得陛下獨寵,也就是落個血崩而亡的結局,還留了個不男不女的賤種來穢污天家。只怕如今陛下念起她也只會滿心煩惡。

  司馬漪那賤婦還妄圖利用她爭寵,簡直笑話!她出身煊赫的鎮北侯府又如何?還不是生不出自己的孩子!如今司馬家位高權重,也不得不在大皇子與她的四皇子間擇木而棲,若非母家不盛,她怎會上趕著他司馬家,又怎會再忍司馬漪壓著自己穩坐皇后尊位,想起素日在容華宮那邊皮笑肉不笑的交際討好,王朝鸞深深壓下一口氣。

  不急一時。

  正待慢條斯理地靠上枕攆,通傳太侍輕手輕腳地進了來。

  「娘娘,三皇子過來請安。」

  「誰?」王朝鸞一時不明。

  太侍道:「便是西殿那位……」

  王朝鸞皺眉,自她掌事後宮印璽,早在五年前便免了這晦氣之人的請安,怎麼今日又過來了。

  腦中一瞬又略過那張模糊而清麗絕倫的臉。王朝鸞突然起了幾分興味,只思忖片刻,揚了揚手,

  「讓他進來。」

  第6章

  李元憫的脊背微微躬著,眸色低垂,尚還保持著頓首作禮的姿態,裊裊輕煙中,王朝鸞眯著眼睛審視著眼前這個人。

  上回見他乃五年之前,不知開元寺那老禿驢與陛下說了什麼,這賤種不日便被召回宮來,曾記得偌大的道乾殿內,不過是一個被太侍牽著的,畏畏縮縮、神色倉皇的孩童。

  想來這些年過得頗為辛苦,這賤婦子怎麼也瞧不出有十三歲的身量,身上的廷袍並不合身,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磨舊的衣領袖口甚至泛了些白,落著些浮線。

  只那張臉……王朝鸞微微眯起眼睛,他面上沒有一絲血色,連唇瓣也是淡淡的幾欲看不見的粉色,但到底看得出一副好胚子,只不過還未長開,加之氣色減輕了些觀感,讓人瞧著便覺得過於孱弱衰敗。

  簡直半分皇家子弟的樣子也無。

  王朝鸞先是嗤笑了一聲,連客套也懶得應付:「本宮記得與你說過,無事不要隨意來鍾粹宮。」

  李元憫稽首:「元憫得娘娘照顧多年,雖娘娘憐惜元憫奔波,免去晨昏定省,但這些年來,元憫心內著實難安,此廂前來一則是為請娘娘安,了元憫多年夙願,二則……這幾日元憫做了個夢,夢中所見,著實令元憫惶恐。」

  「哦?」王朝鸞譏諷一笑,「什麼夢?」

  「夢見娘娘有大難,故元憫特來相救。」

  這番話倒是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未等王朝鸞怒斥,一旁的李元朗早已發難:

  「好你個西殿雜碎!膽敢這般詛咒母妃!怕不是有九顆腦袋可砍不成!」

  李元憫並不驚慌,只平靜道:「元憫知道這話大不敬,然此夢元憫做了三次,無一有異,必是神佛相告,幸得元憫幼年在開元寺習得一些驅瘟之法,故而不敢耽擱,特特前來鍾粹宮相救。」

  王朝鸞氣極反笑:「好,你倒是詳細說說你做了什麼夢,又怎麼需要你來襄助本宮,本宮也好用這片刻功夫,想想今日如何磋磨那等怪力亂神、胡言亂語之人!」

  李元憫腦袋愈發低垂,鴉羽似得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他嘴角微抿,繼而放鬆,

  「元憫夢見有百萬餓死的幽魂自浙西湧入皇城……」

  不過輕飄飄的一句話,卻使得王朝鸞猛然一掌拍在案台上,面上霎時褪去了血色,一片駭厲!

  這仗勢唬得殿內宮人齊齊跪下,李元朗不知所以,亦只能跟著跪了下去,口中念著母妃息怒,卻是小心覷著她,他從未見過王朝鸞這般失態的時候,自是以為她親信了這西殿賤種之言,忙勸道:

  「母妃,鬼神之說實數荒謬,此人心思叵測,故意捏造些謬言來恫嚇母妃,母妃可千萬不要著了他的道。」

  「你閉嘴!」王朝鸞拂袖怒斥。

  李元朗無端挨了一巴掌,眼中一片晦澀,只生生壓下了腦袋,靜默不語,殿內更是一絲聲響也無。

  王朝鸞胸膛起伏不定,死死盯著殿內之人。

  並非她相信鬼神之說,若是旁的也就罷了,只對方口中的「浙西餓鬼」著實讓她吃驚不小。

  浙西……怎會有人知曉。

  她雖貴為寵妃,然因母家不盛,諸事皆要由自己一力打點,朝中耳目咽喉、親信黨羽,哪一樣不需要白花花的銀子,區區那點宮俸豈能堵住這偌大缺口,於是她便將主意打到吞盜救濟災民的官糧頭上,原以為父親與浙西知府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竟不想有被提及的一天,教她如何不心驚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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