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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他再死一次,也可以。

  反正,於他短暫可笑又乏善可陳的一生來說,死亡幾乎是一件最輕鬆的事情。

  打定好了主意的李元憫一陣發虛,他閉了閉目,踉踉蹌蹌走到食盒前,開始艱難地吞下那早已冷透的吃食。

  夕陽西下,一個孤獨的身影被拉得很長,與地上的青磚寂寞地融在一起。

  待殘陽的最後一抹血紅徹底消失,外面一陣匆匆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往這邊來,倉促的腳步聲在靜謐的宮殿裡顯得有幾分突兀,李元憫幽幽嘆了一口氣,睜開了雙眼。

  門外進來了個臉蛋頗為秀美的宮女,她冷不丁與李元憫打了個照面,面上一滯,旋即又流露出幾分不耐:

  「三殿下怎地還躺在床上,今兒十五,例行的大日,得去前殿磕頭謝恩。」

  這宮女叫秋蟬,她本是容華宮的掌事宮女,因被司馬皇后跟前的大宮女所忌才被遣至西殿伺候這不祥之人,心中早有各般不甘,又見這西殿的主兒瘦弱半點兒主子樣也無,想起往後毫無希冀的日子,她心間的鄙薄更是帶了幾分自憐,愈是冷聲催促:

  「快兒些,遲了太侍要責備的。」

  李元憫並不在意她的語氣,他面色極其平靜,只稍抖了抖衣擺。

  「好,我換了裝這就去。」

  秋蟬無端心裡一頓,眼前人雖然語氣淡淡,人也是那般半死不活的模樣,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人跟以往有些不一樣。

  到底還存有尊卑顧忌,語氣緩了緩:

  「我給你拿宮裝去。」

  ***

  暮色降臨,天也愈發陰沉了。

  李元憫獨自去了道乾殿,果不其然,與上一世一樣,他根本便無入殿磕頭的機會,只孤零零地跪在殿外。

  內廷宮樂繚繞,其樂融融的歡聲笑語間或飄出,上輩子的他還能傷心一場,如今也只剩冷笑了。

  心存希冀才會傷心,如今的他,又有什麼可期待的呢。

  ——他雖是皇子,但身份並不高貴,他的生母只是皇后殿內的一名姬女。

  姬女與宮女不同,並不打理宮務,只在妃嬪身子不便的時候替代主子在床上伺候皇帝的,姬女若因此懷上龍種,也是記在宮主名下,故而後宮諸殿多設有姬女固寵,司馬皇后的容華宮自也不例外。

  自司馬皇后小產落下病根,纏綿臥榻已有兩年,為保得恩寵,便讓身為鎮北王的兄長司馬忌網羅美姬入宮,自古王侯家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作為司馬家族長的鎮北王自是上心,一番費心,終於尋得一美姬,這美姬倒也爭氣,那一兩年,明德帝幾乎一半的時日都在容華宮裡過夜。不多久,美姬便有身孕,卻不想誕下他這樣不男不女的妖物。

  他的出生,累得生母慘死,皇后失寵,確是不祥的妖物,幸得空遠大師入宮布法,循機相救,養在開元寺,否則他哪裡能活得到如今。

  然而活下來又怎樣呢,不過旁人逐權路上的一顆棋子罷了。

  跪了半個多時辰,李元憫的膝蓋早已不是自己的了,好在明德帝終於在內侍的提醒下想起了外頭還有個兒子跪著,只暗沉著臉讓人傳了話,讓他不必入內,原地磕頭謝恩便可自行離去。

  李元憫緩了緩站了起來,他的嘴角還有那日折辱留下的淡淡的青紫,只微微抿著,遠遠瞧著那幽深的宮門半晌,垂眸離去。

  回去的路上,天上下起了雨,淅瀝淅瀝的,沒一會兒的功夫,雨勢漸疾,一下子便將李元憫淋成落湯雞,然而他似是渾然未覺,只訥訥地向前走著,不覺間,腳步停在了掖幽庭門口。

  他又看見那個孩子了。

  不,他並不是一般的孩子。

  李元憫心間劇烈跳動著。

  那孩子不過十歲的年紀,被關在狹小腌臢的鐵籠子裡蜷縮著身子,他渾身髒污,頭髮已蓬亂得不成樣子,似是連日未進米水早已餓極,此刻正巴巴地抓著鐵籠,餓犬一般伸著舌頭接雨水。

  前幾日,那孩子被當成靶子被圍獵射殺,他救了他。在上一世的後來,他還想方設法將他營救出宮去,卻不想,正是這樣的舉動給北安朝放走了一隻顛覆乾坤的兇獸。

  李元憫突然想起了破城的那天。

  那天,邪雨傾覆,殺聲震天,城牆都被人血染紅了一遍又一遍,隨著雨水淌成了血河。

  他站在宣武門的殿台上看見亂軍攻破城門,驍勇猛悍的叛軍頭子身著黑甲,披著渾身的血腥羅剎般沉步而入,他目色血紅,煞氣震天,人神共懼,便是此刻想起,心間亦是震懾。

  一記閃電霹下,照亮了人間,關在鐵籠子裡的少年也瞧見了他,只遠遠的被雨水沖刷得看不清臉面,以為又是那些作踐他的皇親貴胄,立時防備地縮在鐵籠子一角。

  而李元憫隔著瓢潑大雨,怔怔地看著他。

  還是那日,一向蘭芝玉樹的愛人親自砍下了守城將士的頭顱,跪迎亂賊入城。

  而作為降臣的愛人,第一件事便是將不降的同僚殺得一乾二淨,第二件事,便是來求他。

  「那反賊暫且安置郊外,我們還有翻身的機會!」

  「你是北安朝的陛下,最要緊的是你的身子,少時侯父便讓太醫給你悄自瞧過,你的身子可以妊子,只要你懷上他的種,何愁我們的皇位不穩?」

  「等時機一成熟,咱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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