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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對猊烈既敬又畏,作為千古難逢的悍將,他驍勇無匹,殺人如麻,未及敵營,「人屠」之號已令對方聞風喪膽,自八王之亂愈演愈烈,遠在疆北的赤虎軍承朝廷之令一路平叛,待戰亂平息,始料未及的是入京畿護君的赤虎軍反了——平叛的赤虎軍大將猊烈打著「清君側」的名號率軍攻破了京城。

  猊,兇獸,掖幽庭賤奴之姓,誰能想到,不過短短十數年,這北安朝的天下便被這宮中賤奴顛覆了顏色。

  曹綱吞了吞口水,吩咐隨行將二人屍首抬下去,又上前檢視地上的死屍,不多時,他站了起來,拜首道:「主帥,人死了。」

  「是朝元帝?」

  「他確是穿著帝皇衣物,然此人面目已毀,恐是有詐。」

  猊烈緩緩踱了幾步,道:「帶司馬昱進來。」

  很快,歸降的司馬昱被帶了進來,他形容落魄,早不復當初侯爵貴胄的矜貴氣度。

  司馬昱早便瞧見了那死屍,面上的血色已是褪得一乾二淨,他伸出抖瑟的手似是害怕又似難以置信地撥開那沾滿血污的雜亂烏髮。

  待看清那張臉,他雙目紅赤,猶不可信,又翻找著死屍身上的特徵,待那心口那塊瑰色胎記入目,他更是嗚咽一聲,渾身脫力似得癱坐在地。

  「回赤虎王,是朝元帝。」

  他難以自控地顫抖,「朝元帝乃雙性之身,心口有一瑰色胎記……若赤虎王不信,可即刻找尋宮內貼身內侍辨認。」

  不多時,便有將士壓著幾位宮中內侍一一前來認辯。

  猊烈收刀入鞘,於他來說,這屍首是不是朝元帝已不太要緊了,便是逃脫,這樣聲名狼藉、庸碌無為的皇帝亦不會翻出多少水花來——整個京城的局勢都已掌握在他的手裡,有司馬家在前,這一場叛亂可以用「清君側」這一最符合利益的理由結束。

  他居高臨下睥睨著地上衣衫不整的天子的死屍,嘴角泛起一絲嘲意。

  當年明德帝在位之際,司馬昱之父、鎮北王司馬忌敬獻一美姬入宮,這美姬生得美極艷極,舉北安朝竟無一人與之爭鋒,床笫之間身有異香,妥妥一床間尤物,明德帝自是百般寵愛,日日流連,沒成想一朝有孕,竟誕下個不男不女的妖物,美姬也因此血崩而死。

  妖物生,禍朝綱,天將大亂,必有異像。

  前朝亡國便有此說,明德帝自是艴然怒極,當日便令宮人墜井殺之,也是那妖物之幸,墜井之時正巧遇著開元寺長老空遠大師入宮布法,當下便攔了,而後面聖偈語幾番,北安朝乃禮佛之國度,即便是帝皇亦會聽著幾分,那妖物便因著這份機緣關在開元寺臨近的冷宮一口飯供著,隨著空遠大師修行。

  然過了幾年,那妖物卻被恢復了皇子的身份,記牒於無子的司馬皇后膝下,後面更是越過兩位正統成年皇子奪得了皇位,成了這聲名狼藉的朝元帝,這之中,少不得重臣司馬家多年的謀算,而這謀算的目的自是昭然若揭,否則各地藩王也無打著「清君側」的旗號造反的機會。

  念及前幾日攻城之際,猊烈嘴角的嘲意更甚。

  赤虎重軍壓城,司馬昱帶著聖旨匆匆進大營,聖旨道朝元帝願以雙性之身迎聘赤虎王為皇夫,誕下龍子便是將來的天下之主,猊烈倒是沒想到朝元帝竟荒謬如斯,當場仰天大笑便將聖旨碎為齏粉,施令攻城。

  ——一個司馬家的帳中孌寵,焉配與他共享這大好河山!

  天下大亂,最終赤虎為王。

  年少的屈辱已風吹雲散,這天下,終是歸屬於他的了。

  猊烈步出了大殿,天地間浸透夕陽的血色,炙熱地呈現出不一樣的風景,猊烈閉了閉目,驀地回頭:

  「曹綱,給我找一個人。」

  ***

  隨行們自是不明白這檔口主帥找尋一個宮女的原因,但曹綱是明白的,猊烈本是罪將之後,父親被誅殺,他不到三歲便被羈押掖幽庭為奴,在這皇宮中沒少受到殘酷的苛待,聽說是得了位小宮女的照拂,才得以存活。

  是以此次攻城,冷硬嗜血、殺人不眨眼的赤虎王居然連下三道軍令,命赤虎軍眾將士不得染指女人,否則格殺勿論。

  曹綱不敢怠慢,將話遞了下去。

  朝元帝的屍首已被收斂進一口薄棺,待事態平息,這司馬家族弒君的罪名便要昭告天下了,八王之亂,皇族血脈幾無,這天下真正的要換主人了。

  曹綱看著棺內血污一片的朝元帝,心間感慨萬千。

  他曾經教學過這位天子,印象中這位朝元帝因雙性不祥的緣故被先帝所惡,幾位皇子也常欺辱他,宮廷傾軋中,他總低眉順眼地坐在太學院的最角落,連呼吸都是輕微的。

  曹綱與他接觸不多,但對他的印象是有幾分悲憫的。

  然而世事無常,曾經太學院的學士因不得重用鬱郁不得志而投效軍營,如今跟隨著霸主顛覆了天下,而當初那個畏縮在學院一角的孩子卻被佞臣推上帝位,最終落了個身死名敗的下場。

  念此,曹綱不由生出幾許造化弄人的感慨。

  棺內的朝元帝靜靜地躺著,他被換上帝皇的奠服,狼藉不堪的面目已用玉片覆蓋住,成全了他最後一份體面,世間的紛爭與他再無瓜葛,他荒誕無道的一生早已刻上了恥辱的印記,將世世代代被作為反面寫在史書上遭人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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