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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斂環著手看了片刻,大嘆了口氣垂下頭,解起扎腰。

  「得,我認了,誰叫我是你祖宗呢。」她邊脫邊道,「誰叫我是小張媳婦呢。」

  張和才剛叫她前半句勾起火,後半句立馬就給他澆滅了,諂笑著趕上前來,他伸手幫李斂整理中衣外袍,又取下馬尾,綰了個婦人髻。

  二人收拾停妥,很快去前頭拜了眾人,落座用飯。

  鄒德成坐在三叔旁側,與李斂的位置側對,她剛坐下,鄒德成便指著她叫道:「我見……見過……你!」

  李斂乾笑一聲,胡謅道:「當然了,咱們可是老熟人了。」

  鄒德成疑惑道:「甚麼……熟……?」

  李斂托腮笑道:「你搶了我的地瓜。」

  鄒德成恍然大悟道:「對了!你偷了一塊……地瓜!」扭頭對三叔道,「是她……偷的!三哥你……你看,我沒……吃……」

  李斂:「……」

  夏大海此時插言道:「吃飯罷。」

  三叔亦苦笑道:「鄒叔記性不大好了,和才,叫你媳婦別逗弄他了。」

  張和才聞言立時充滿威嚴地咳嗽了一聲。

  「聽話,吃飯!」

  李斂挑挑眉,回眼看張和才。

  他氣息一停,又咳嗽一聲,低頭訕笑道:「吃飯吃飯。」腿在底下頂了下李斂。

  李斂一把抓住他的膝蓋,張和才的手立馬附在她手背上,李斂面上不動,斜著眼睨了他一眼。

  拿起筷子,李斂夾了口菜給他。

  張和才咧著嘴剛夾住菜,手猛地就僵住了。

  李斂的手朝裡頭去,先摸探了幾處,緊著擰了一把他的大腿根。

  張和才疼得差點吆喝出來,臉上又不能帶出來,硬著嗓子咽了兩下,把那口菜吃了進去。

  慢慢抬起眼,李斂的面孔落入他視野中來。

  李斂的臉不似大夏人,這一刻胡面配南服,欲笑不笑地眉目一瞥,撕撞出一副怪誕的美來。

  張和才慢慢看著,放任自己沉溺在這股美之中,片刻都起不來身。

  吃菜說話,酒過三巡,三叔扶鄒德成與另一老太監先下桌,回來後桌上眾人耍了一圈酒令,氣氛漸松。

  又喝了幾巡,李斂還八風不動著,張和才卻已兩眼迷離了。

  這裡眾人都知他沒什麼酒量,也不催逼,三叔和李斂攙著他下桌,去了後方臥房裡。

  扶張和才躺下來,李斂扭頭道:「三……哥,我一個人就行。」

  三叔點點頭,卻並不離開。

  打袖袋中掏出一個小包遞給李斂,他道:「我幾人湊的一對鐲子,趁著這時候給——你拿著,別推了,拿著。」

  李斂推拒的手停下來。

  她沒有這個年紀的長輩,更沒有人教過她該如何以這種身份何種面目,踏入他人的歲月中。

  她不知該如何面對此人。

  停頓許時,她最終淡漠地道:「我不缺銀子。」

  三叔道:「和才跟我說了,你是做大生意的,我知道,但你仍拿著罷。」

  他道:「這是規矩。」

  李斂在原地站了站,慢慢接了。

  她垂眼道:「我得給你磕頭麼。」

  三叔溫聲笑了。

  他抬手拍了拍李斂的頭,道:「和才是不是和你說我重規矩,委屈你了?」

  躺在榻上的張和才忽而醉聲道:「嗬——我哪兒敢啊!」

  李斂:「……」

  三叔:「……」

  笑了兩聲,三叔扯過薄被給他蓋上,二人掩上門走出去。

  站在院子裡,三叔面對李斂,攏著袖道:「和才和我說了一些你的事,說得不算多,不過也夠了。」

  他慢慢道:「你們江湖人,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旁人,何況我們這號兒人,更是受不住,不用你磕頭,折煞了。」

  李斂垂眼看著不遠處的草窠,一隻手背在身後,指尖相搓,沉默出一些不知所措。

  三叔道:「七娘——」

  李斂看了他一眼。

  他笑道:「和才管你叫七娘,我這麼叫著,也成罷?」

  「……」

  李斂吸口氣,默然點頭。

  「七娘,和才他這個人,心裡軟得都不能碰,就是嘴上厲害,占便宜也是它,吃虧也是是它。我們這麼一大票人有的是他爹的舊友,有的也就是小時候在宮裡對他抬了抬手,這點兒恩他都記在心裡,天南海北的給我們攏在一起,背在背上養,到哪都帶著。這些年過來我都瞧著呢,他是真的不容易。」

  三叔道:「七娘,江湖有江湖的苦,草廬有草廬的難,我今年都六十二了,苦點兒就苦點兒,死了都沒多大幹系,就是指望你以後多體諒體諒他,別叫他再做難。」

  「……」

  李斂除了默然垂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和才再醒來時,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樣子的李斂。

  靠住床頭,她雙腿交疊半躺著,低著眉眼,瞅著肚子上的一副銀鐲子。鐲子是十成的雪花細絲銀打的,掐絲的捋了兩隻鯉魚在上頭,俗得很。

  「你瞧甚麼?」

  醉酒初醒,張和才嗓子有點啞,李斂沒答他的話。

  收起鐲子起身,她給張和才倒了杯涼水。

  看著他飲下去,李斂接過杯來,自然道:「咱們把他們接出來住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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