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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尚香心頭咯噔一聲:「當真是……」

  李隱舟頷首:「是腎屬疫斑熱,恐怕是由老鼠齧傷引起的。」

  腎屬疫斑熱只是中醫中對此病的一種歸類,迄今為止,它還未有一個確切的名字,不過李隱舟卻大致可以判斷出這種流行病的真實來路。

  是鼠源傳播的流行性出血熱。

  他有條不紊地垂手而劃,將其行經指給孫尚香看:「毒從鼠口入里,熱毒由氣傳人營血,熱與血結,血脈不暢,形成瘀毒;而因瘀熱阻滯,灼傷腎陰,腎之化源固竭;同時三焦氣化受損,津液難調,反積為水害。是故熱、水、腎三毒俱存於體,腎經受損,津液難行,①則表現為不同症候。」

  一番醫經經典的解釋下來,旁邊的人更加雲裡霧裡了。

  孫尚香卻是眼神一亮,脫口道:「我明白了,才被咬的人只受了熱毒,所以只發熱不止。慢慢熱毒損傷了腎陰,水淤積不出,就表現為水毒,不能小解。到後頭三毒存體,腎經紊亂,就變成了多尿多解,病人也便表現為正氣匱乏。難怪十幾個人能呈現出許多種病症,正是因為一毒化為三毒,時間不同,表現當然各異了!」

  她雖是個半路出家的先生,但對張機所著也沉心研習了許多年,此刻略一點撥,瞬間便了悟於胸。

  經她解讀出來,懵懵懂懂的圍觀群眾也算聽出了點意思。

  可這「三毒入體」,是不是就要三種藥來醫呢?

  李隱舟走了兩步,隨手取了支羊毫小筆,在粗劣的白紙上次第寫下數行清瘦小字。筆走墨行間,朗聲道:「發熱者用清熱解毒涼血化瘀湯。尿少者加豬苓、滑石、通草、阿膠這四味藥,另加一劑灌於後竅,兩袋熱敷腎經。解尿多後,改服沙參麥冬湯,加減知味地黃湯及縮泉丸。即愈者,再改加六味地黃湯。對症以藥,勿急,勿錯。」

  短短一席話,已涵蓋數味湯劑,近百藥材,即便是不通醫術者,乍然一聽也不由深服,紛紛在心中嘖然:都說巫醫是詭術,這李先生進門不過片刻,下筆利落緊扼,果然是有神助!

  小陸延讀的是聖賢書,何曾聽過這些「歪門邪道」?豎著耳朵旁聽許久,也仍半懂不懂,小小聲地道:「夫子說巫醫是下等人,可我看李先生比夫子還厲害呢,夫子只會念之乎者也,卻根本沒有教我怎麼救人。我要去求父親,讓我也跟著李先生學吧!」

  老奴一聽這話,嚇得臉也白了,又不敢當著兩位先生的面明說醫者輕賤的道理,只一味岔開話:「少主,再不回去,夫人要問話了!」

  偏小孩都有股倔強勁兒,越是不許做的事越要爭強,這忽然生出的念頭便火苗似的竄了起來,照得陸延眼睛忽閃忽閃的。趁著老奴和孫尚香見禮告辭的關頭,他便一股腦從人袖底鑽了出來,直直朝李隱舟跑去。

  小孩滿眼都是案上清雋修長的小字,沒留神腳下一絆,整個人冷不丁向前跌去。

  輕輕「撲」一聲。

  意料中的硬石板沒砸上臉,有淡淡的草藥香味氤氳在鼻尖,陸延整張臉直愣愣地貼在那乾淨的廣袖上,半晌才從茫然中回過神來,尷尬地往後退了一步,滿臉漲紅。

  本想誠懇地求師問學,結果話還沒出口,差點先行了個跪禮。

  陸氏從祖上往下數,大抵就沒出過他這樣平地摔的人才。

  有點說不出的委屈縈繞在心頭,小陸延眼圈一紅,很堅強地沒有哭出聲,哽咽了片刻,按家規鄭重合了一揖:「……延失儀了,多謝先生。」

  順便拿手背把淚汪汪的眼睛遮住了。

  這倔脾氣真不知道是隨了誰。

  李隱舟知道小孩自尊心重,托手揣度了一個剎那,決定和他分享一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於是也俯身低頭,挨近他的小腦袋,小聲道:「少主不必難過,你父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鑽狗洞呢。」

  陸延將信將疑。

  就算倒退個三十年,他也不能想像他爹能幹出鑽狗洞這種可恥的事情,且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去親口求證。

  但這話是李先生說的,就平白令人覺得可信。

  猶豫了片刻,小陸延還是聽信了李隱舟的安慰,乖乖地將眼淚一擦,腦袋琢米似的一點:「嗯。」

  李隱舟有趣地打量他:「少主方才想說什麼?」

  方才?陸延仔細琢磨了一下,也覺出自己的草率,從古至今,求學拜師都要講究個心誠則靈,怎能隨隨便便地向人提出這麼鄭重的事情呢?

  經這一打岔,他倒是想起了一樁別的什麼,索性將拜師的事暫且按下,眨巴眨巴眼,仰頭看向李隱舟:「先生方才說這病是由老鼠齧咬引起的,可老鼠明明都吃光了我們家的肉粥,為什麼還要出來咬人呢?」

  李隱舟倒真未想到一個小孩能想得這麼深。

  老鼠在這個時代被稱為五穀神,雖然為禍一方,人們卻不敢輕易動它,只在十五這日以肉粥祭之,求它吃了肉粥便遠離桑蠶,讓百姓過安生日子。

  這還算個正兒八經的祭祀活動。

  不過想也知道,碩鼠無度,怎麼會因為吃飽了就遠離人煙呢?

  「近來鼠患是有些肆虐,但也不至於如此猖獗。」孫尚香不知何時已靠了過了,托腮沉思間眼波流轉,忽勾起個淺淡的笑。

  她看看陸延,又看看李隱舟,笑容愈深:「不如,我們今晚就去抓老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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