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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循聲望去,見那枯瘦的老人站在文臣之首,一身青灰的大氅加身,不著朝服,樸素得不像該有的品階與地位。但即便如此,投向他的目光也依然不乏敬畏與尊重。

  張昭年事太高,雙眼已然不濟,而今丞相位上的是老臣顧雍。

  顧雍聽孫權簡明帶過函中內容,倒不為這陸伯言的為難人的要求所驚愕,寡淡的表情紋絲不變,只道:「前線求糧,沒有不給的道理。」

  短短一語,迅速又引起低聲的議論。

  這一回大家倒是學乖了,誰也不敢明面觸孫權的不快,只拐彎抹角地問:「那麼從何處征糧,誰又去送呢?」

  顧雍不卑不亢地迎著四面八方質疑的目光,簡短明了地答道:「海昌糧厚,可暫供夷陵,至於運糧一事,老夫已有了人選。」

  第153章

  所有人都知道顧雍一貫寡言少語, 誰也沒料到他竟主動與主公攀談,並且罕見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甚至足足說了二十二個字!

  周遭望向他的目光一時驚訝極了,而稍老道的, 已聽出了其中的門道:海昌作為吳第一座也是當初唯一的屯田郡,糧產豐饒遠勝吳中其他郡縣, 而這獨一份的優勢可不僅僅是因為其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更得益於海昌的縣衙門數年督促, 教化一方。

  而舊日獨自挑起這大梁的,不是別人,正是而今的大都督陸伯言!

  當初陸氏一族遷居荒僻的小縣, 茹苦數年才有今日富饒一方的海昌, 如今用自己的公績去填前線的漏洞, 叫人如何開口反駁?

  顧公的話聽似簡單, 實則暗藏玄機啊。

  兩國開戰的節骨眼上,運糧一事暗布危機, 絲毫不啻於前線拼殺,但中途可撈的油水也少不得令人眼饞。

  是故, 擔此重責的是誰,顧雍雖未明說, 但想也知道必是與顧、陸二家交好的世家子弟,才能讓其放心地委以重任。

  想通這其中的枝枝蔓蔓,世家出身的大臣都乾脆利落地閉上了嘴, 而其餘寒門子弟雖不屑這兩家同氣連枝的態度,卻也委實不願開罪氣頭上的孫權。

  在場諸人各懷所想,這一瞬的心思急電般轉過心竅,整個大廳便寂啞極了。

  風聲竊竊拂卷落雪,在這剎那掩過孫權已封凍成冰的冷淡眼瞳。他近乎蕭殺的聲音冷冷響起:「前線士兵浴血奮戰, 所求糧草一銖也不可剋扣!夷陵敗則江陵危,江陵失守則整個吳地再無天險倚仗。誰敢在這個時候動搖軍心,孤立斬不赦!」

  風雪不止。

  躺在地上的長/劍青鋒半出,雪白的薄刃在朔風中划過一絲凜冽寒光。

  劍光映上孫權那雙定然的眼眸,卻是無比清晰地照出深處的決絕與肅殺。

  此戰關乎一國存亡,萬千死生。

  不容私,更不許敗!

  雖未明說,但孫權那份與夷陵共存亡的意志已昭然若顯,方才還心懷疑竇的大臣們霎時低垂了頭,不敢再質疑主公的安排與調度。

  孫權只看向顧雍:「丞相。」

  顧雍秉手一拜,立即道:「臣這就去辦。」

  事已至此,誰也不敢再開口質詢顧雍究竟要將此事委任給哪位屬下,眾人埋首間目光悄然交流,卻都猜不透這陸伯言究竟有什麼後招,能讓主公拿整個長江防線給他作賭。

  等人都散盡,大廳中的孫權拂袖落座,輕輕揉了揉額頭。

  「陛下。」

  一襲緇衣的清瘦剪影踩著厚厚的落雪邁入廳中,見青鋒落地,雪刃橫出,卻無半分害怕的意思,兩步跳過那駭人的長/劍,輕快走到孫權的面前。

  「臣願從軍而去。」

  孫權掀起眼皮打量一眼,沉鬱的臉色並不見好轉,反更頭疼地皺起了眉:「不許。」

  前線危機四伏,豈容小輩放肆胡鬧?

  來人眨了眨眼,不肯輕易放棄:「臣上前線不是為了玩鬧的,既然是持久戰,必歷寒冬酷暑,經風霜雨露,則不免五邪入體,百病橫生。或許,都督正需要臣微薄之力。」

  五邪入體,百病橫生。

  這倒與陸遜所提出的戰術不謀而合。

  知道對方並非一時興起,孫權這才以正眼瞥他,在其堅定的眼神中緩緩松下緊蹙的眉頭,只道:「夷陵前線兇險,你時刻跟著伯言的營帳,不可任性胡來。」

  得他許諾,那人也便收斂了笑意,鄭重道:「臣明白。」

  ……

  二月初春,東風和暢。

  度過了極冷的一個冬天,冰封的長江漸解開凍結,上下游之間的來往逐日繁華起來。儘管夷陵之前就是蜀國大軍,也阻止不了復甦的春風吹綠兩岸楊柳,習慣了戰事的商船小心謹慎避開軍事要道,抄險徑顛簸著繼續南來北往的吆喝。

  長篙卷著漩渦,在船夫用力一撐間送船入江。絡繹不絕的行舟隨風逐浪,推開細碎的薄冰,穿過潑墨似的山影,在明鏡似的江面劃下數道粼粼波痕。

  兩岸群山交錯閃過,料峭的薄霧漫上甲板,那撐船的漁夫拉低了斗笠,涼颼颼道:「春令冷,夏酷暑,看來今年又有的熬了。」

  「是啊。」船頭的行客懶倚欄杆,對著茫茫壯闊的大江長長抻了個腰,寡淡的青衫撲撲隨風。

  他漫不經心地凝眸遠望:「希望能熬過去吧。」

  過了江陵,宵夜間便到夷陵。

  夷陵城門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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