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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在諸葛喬的病榻前,他從容的身影掩在光中, 顯得那麼瘦削而薄弱。

  這一刻他不太像那個無所不能的智者,反有些世間凡人的庸俗。

  李隱舟很想勸慰兩句,然而想了想,只將搭脈在諸葛喬的腕上,垂眸細思片刻,淡道:「少主氣息勻穩,很快便會醒來,丞相可稍事歇息,待日落後某替少主縫合傷口,再回府上療養不遲。」

  劉備金口已開,一時半會也不會輕易變動,如今宮內算是個安全的地方。

  諸葛亮側身坐在了少年的榻前,伸手將他的手腕握住,放心般笑了笑:「先生見笑了。孤膝下無子,兄長將自己的孩子交給孤撫養,孤一開始並不答應,政務都忙不過來了,哪有時間教養孩子呢。」

  何況以子為質,時刻都有被遷怒的危險,今日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但養著養著,卻也養出了感情,無法割捨。

  諸葛亮頓了一頓,低道:「昨夜,多謝先生出手相助,否則孤真不知以後如何面對兄長了。」

  李隱舟的那點算計,想必是瞞不過諸葛亮的眼耳,此刻聽他認真而低緩的聲音,不知怎的,李隱舟忽想起了師傅在的時候,心頭有些泛酸。

  人活於世,誰又能免俗?

  諸葛亮未必棋輸一著,他是智者,但非聖人,也有人倫之常,放不下骨肉親情。

  李隱舟低道:「丞相不怪某?」

  「沒有你,伯松便只能死。」諸葛亮展著養子的手,拿錦帕擦去他掌心的細汗,語氣平淡,輕輕地道,「何況陛下忌憚孤也非一日兩日,伯松是無辜之人,不該成為孤攬權的祭品。」

  他說得這樣透徹,李隱舟不由一愕,忍不住問:「丞相不怨陛下?」

  諸葛亮在膝上慢慢地搭著錦帕,抬首看他,反問:「昔日周郎攻下江陵,吳主令其長駐南郡,周郎又是否有過怨言呢?」

  當年孫權令周瑜駐兵留守,一為戰後修養,二也為重新布置防線,牽制周瑜的兵權。

  自赤壁戰後,李隱舟沒有見過周瑜。

  但從那時張機轉告的表情,他知道公瑾應是無怨無悔。

  一將功成萬骨枯,而一個帝王更註定要踩著無數棋子上位。能做帝王的人,生來便要無情,便要寡義,又要手不染血足不沾塵,以孤獨之身,度人間百年。

  世人看諸葛,常贊其忠誠,嘆其痴傻,分明懷帝王之才,卻終無取代之心。可這一刻李隱舟明白,諸葛亮只能為相,為臣,為人手中棋子,而終不可能取代劉氏。

  太看中情義的人,註定做不了皇帝。

  和風掠過窗外竹林,引來瀟瀟落葉拍窗。一片極靜極深的沉默中,李隱舟想起了什麼,忽也一笑:「所以丞相要請兵東征。」

  若成,諸葛亮親自領軍出征,或許還能以一身才智積極應變,挽住狂瀾。

  若不成,他已將野心與膽量示於天下悠悠,便可替劉備洗去涼薄猜忌的惡名。

  諸葛亮只用那錦帕擦著少年蒼白濡濕的臉頰,表情淡如止水:「或許,這場仗早就該打了。」

  李隱舟並不清楚他這個「早」,指的是呂蒙白衣渡江時,還是更早之前湘水分治之前,但數年的往來糾纏,兩國之間的恩怨早已不是個人的力量可以分解。

  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過去種種,唯有令一場大火燃盡,焦土之上,終將迎來新的時代。

  輕風吹斜了竹梢,無數閃動的光點投在諸葛喬蒼白的臉上,少年眉心在不住地照射中微微抽動,終於用力地掀開了眼皮,用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眼神看著對坐不語的二人。

  諸葛亮的手微微一停。

  「父親……」諸葛喬急著想要起身,被李隱舟眼疾手快地按下。

  他穩聲道:「少主胸中尚存竹管,暫時不可動作。」

  臨時用的竹管比不得現代化的引流管柔軟堅韌,為保安全,李隱舟決定先對其拔管封腔。

  這次加用了華佗改良的麻醉藥劑,拔管過程異常順利。

  李隱舟慢慢舒開一口氣。

  諸葛喬下巴抵著頸窩,擰著眼看著胸側染血的傷口,心頭仍有餘悸,想到突然殺出的黑衣人,不由又有些急切:「父親,襲擊的人恐怕不是吳人,是……」

  「孤知道。」

  少年的話被打斷。

  諸葛亮放下手中的錦帕,手指搭在少年發涼的腕上,沐著拂面的宵風,輕輕地道:「都結束了,和孤回家吧。」

  ……

  劉備很快整軍而發。

  快得甚至出乎了李隱舟的意料。

  張飛的死訊是六月才傳來成都的,而劉備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便調集了四萬兵馬。在這個信息極端落後的年代,這是一個迅速到有些草率的速度,要知大軍之前糧草先行,這樣大規模的軍事活動,一應的軍需準備起碼都要三個月以上。

  即便早有東征的準備,劉備行軍的步伐也稍顯得急切了些,但在怒火的驅使下,他已等不及。

  一刻也不能遲緩。

  大軍離城的前一夜,李隱舟被詔至大殿。

  燈火輝煌的掩映下,劉備一身的鎧甲泛著森寒的光,他自高處俯視曾踐踏過他尊嚴的這人,唇角噙了一絲冷漠的笑意。

  「聽說,赤壁戰前,你曾與魏相預言過我軍的勝利。既然你有卜卦算命的本事,孤倒很想知道,你如今又預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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