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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太傅怎的從內殿走出來?」

  「怕是昨夜歇在路寢宮了罷!」

  「這路寢宮……不是天子燕歇的地方麼?」

  「沒成想太傅得寵如此?」

  「會不會是……」

  雖卿大夫們竊竊私語的聲音很小,但是那交頭接耳的聲音祁律還是聽到了不少,還有各位諸侯們「很上道」的眼神,不停的瞥向祁律,祁律硬著頭皮心想,被天子害慘了,昨天就不應該留在宮中。

  姬林卻是一副坦蕩蕩的模樣,好似沒聽見,身正不怕影子斜,展開袖袍坐在天子的席位上。

  祁律也趕緊入了自己的太傅席位,他側頭看了一眼,另外一位太傅,虢公忌父的位置空著,今日虢公告了假,其實他並非生病,忌父是武將出身,身子骨兒硬朗得很,而是留在周公府上,正在照顧黑肩病情,因此抽不開身,便告了假。

  姬林坐下來,一回生二回熟,他坐在天子的位置上,仿佛天生有那麼一股威嚴,雖然才第二次朝議,第二次登上治朝,但那種感覺與第一次大有不同。

  姬林的天子冕旒慢慢平靜下來,他坐在高處,眼眸平視,並不低頭去看在朝的各位諸侯和卿大夫,而是微微垂著眼帘,這種姿儀將姬林身為天子的威嚴烘托得淋漓盡致,自有一種高高在上,不可違逆的威信。

  姬林聲音低沉,淡淡的說:「今日寡人臨時召開朝議,便是想讓大家議一議……罪臣黑肩的事情。」

  昨天夜裡頭,很多諸侯和卿大夫們都聽到了風聲,黑肩從圄犴出來了,天子的作風與他的大父不同,周平王這個人比較溫吞,而且年紀越大越溫吞,而姬林行事雷厲風行,頗為大刀闊斧,他想要放人,立刻就讓祁律去放人。

  因此昨日夜裡放了人,今日才拿到朝堂上來朝議。

  與在祁律面前的溫柔笑意不同,姬林的聲音幽幽的,甚至有些冷淡,說:「寡人初登天子之席,很多事情懵懂不明,還要仰仗諸公與卿大夫們輔佐、斧正。」

  姬林這麼說完,朝中立刻爆發出山呼:「天子言重,臣誠惶誠恐!」

  姬林只是淡淡一句,隨便客套一下,繼續說:「然寡人也明白一個道理,天下之禮,以孝為先,雖黑肩一時糊塗叛逆,但寡人不忍殺師。」

  他說到這裡,目光淡淡的掃視著眾人,諸侯卿大夫們面面相覷,其實黑肩一死,最高興的便是他們,少了一個洛師的勁敵,以後也能輕鬆一些。

  因此最不想看到姬林赦免黑肩的,便是這些地方諸侯了,他們還想要掙扎一下,糊弄糊弄姬林,給姬林拱拱火,新天子大刀闊斧,年輕氣盛,是最容易上火的。

  諸侯們你看我我看你,齊侯祿甫、魯公息,就連衛州吁都開始遞眼神,便期盼著有一個出頭鳥,第一個站出來說黑肩叛變有多壞。

  祁律一看他們那小眼神,心裡明鏡一般,諸侯們都想把黑肩拉下馬,但是誰也不想第一個出頭,因著天子已經把黑肩從圄犴中放了出來,擺明了想要赦免黑肩,第一個站出來的人,就是與天子對著幹,日後怕是要被新天子記恨。

  這就好比遊戲裡要打一個野怪,好幾撥人都想搶這個野怪的掉落獎勵,但是他們都不想上去抗仇恨,全都賊著最後一刀。

  殊不知,倘或無人上去抗仇恨,又怎麼能拿到最後一刀呢?

  祁律趁著諸侯們「眉目傳情」的時候,立刻站起來,笑著說:「天子寬宥,宅心仁厚。律嘗聽說,『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可謂公矣。」

  很多人恐怕都聽說過這句話——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在距離姬林一百多年後,晉國有一任國君晉平公,晉平公問自己的卿大夫祁黃羊,南陽這個地方缺一個郡令,你覺得誰去合適啊?祁黃羊說解狐合適。晉平公就很奇怪了,問他,解狐不是你的仇人麼?祁黃羊反問晉平公,您問我的是誰補缺郡令合適,並沒有問誰是我的仇人啊。還有一次,晉平公又問祁黃羊,國中無尉,你覺得誰適合做尉,祁黃羊就說祁午合適,晉平公問他,祁午不是你的兒子麼?祁黃羊同樣反問晉平公,您問的是誰做尉合適,並沒有問臣子的兒子是誰。晉平公聽完,對祁黃羊稱讚有加,這便是大名鼎鼎「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

  自然,現在還沒有什麼晉平公,也沒有什麼祁黃羊,但歷史中的祁黃羊一點子也不少。

  祁律繼續說:「很多國君都能重用自己的親族,但是沒有多少人可以重用自己的仇人,今天子念在黑肩有功於我朝廷,既往不咎,繼續沿用黑肩,是多大的氣量?實乃我大周之福!」

  聽聽,祁律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諸侯們本想絕地反擊,藉助天子的手,把黑肩這個眼中釘碾死,但他們還在猶豫不決,祁律已經開始歌功頌德了。

  祁律說了這麼多好聽的話,不只是說黑肩有能力,還把姬林夸上了天,可謂是兩頭堵死,不給諸侯活路,倘或諸侯站出來反對,豈不是覺得天子不夠仁厚,不夠睿智?

  姬林哈哈一笑,與祁律上演了一出默契雙打,說:「祁太傅言之有理啊,好一句『外舉不避仇』,倘或寡人真的避仇,倒顯得太小家子氣了,諸公與眾卿以為呢?」

  諸侯們被堵死了話頭,臉色尷尬到了極點,好像有一口痰,卡在嗓子眼,但是不能吐出來,分明都咳嗽出來了,還要合著唾沫往肚子裡咽,簡直要噁心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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