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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記得師雲戰死了。英年早逝,  史官扼腕嘆息。

  師雲死在錦裕一年。那一年發生了好多事,  北漠騷擾,瀛洲不安,國庫空虛,百姓饑寒,  皇帝根基不穩,莊氏和澹臺氏把權,  眼睜睜看著附屬國越陸被落雲侵占而不能救。

  一件件一樁樁,如黑雲壓城,哪怕是今日回首宴語涼都深覺難以招架。

  實在是難以想出當年二十一歲的自己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就在那一年的冬天,  師雲戰死在北疆的茫茫大雪中。將星隕落、舉國皆哀,  大夏前路更是渺茫如風中殘燭。

  噩耗傳回京城的那一晚,華都下了鵝毛大雪。

  本就天寒地凍,更加一片死寂。

  演馬場的梨子樹下藏有師雲埋了許多年的梨花白,  莊青瞿跟著宴語涼,  眼睜睜看他去樹下把那些酒挖了出來。

  看他瑟瑟發抖穿著粗氣、看他指節凍得發紅。

  瓶子裡的梨花白全凍住了,一點點都倒不出來。

  宴語涼便去把酒溫了,烈酒燒喉,  莊青瞿年紀小,他不讓他喝,只自己一口口吞下去。

  喝了很多,醉了,依舊沒有哭。

  年輕的帝王不相信眼淚。哪怕人在命運的谷底,哪怕前路無明,哪怕伸手不見五指,抬頭沒有一絲月光。

  宴語涼靜靜聽著。

  莊青瞿說的這些他都不記得了。他努力去想那人,師雲,師雲,但他想不起。心臟在一遍遍默念這個名字時,緩勾起來隱隱的澀痛,但腦中依舊一片空白。

  嵐王:「阿昭,別急,不要急。」

  他心疼地攬住他,讓他不要想了。可宴語涼卻不願意了。那個人既是帝師,莊青瞿說他是他們所有人的師父,那他又怎可想不起?越是想不起,他越急著要知道。

  「不回城了,朕想馬上……就去看看。」

  師雲這個名字,其實不止今日嵐王提起,昨夜師律也提起過。

  昨夜綠柳軍在城外伏擊火光沖天殺得過癮。師律站在城牆往外看,急得手痒痒。

  「阿涼哥哥你自己在這呆著吧,我帶一批人下去從後面截他們!叫他們一個也跑不掉。」

  宴語涼卻攔他:「不行,不准去。歸師莫掩,窮寇勿迫,圍師必闕。你不許去給嵐王添亂。」

  師律:「啊?啥?」

  宴語涼無奈:「就讓你多讀些書!你身為將領,怎會不知曉這世上有『困獸之鬥』『魚死網破』之說。哪怕是殲滅戰,一旦在戰場上全斷了對方後路逼得人無路可走,那便是狗急了也會跳牆。何況敵軍還是處月精銳?」

  「不說別的,換成是你,如果反正橫豎都是死,會不反殺幾個敵人回本?這種末路之徒最難對付,何況萬一攔截不成反倒減了城中守軍讓他們殺進城裡來那還得了?」

  他只顧著教育師律。

  卻冷不防突然間,師律整個人就撲了上來,一把緊緊就抱住他。

  「哥哥……」青年的聲音委屈,掉了好多眼淚,「師雲哥哥,師雲哥哥,阿律好想你嗚嗚嗚……嗚哇哇哇皇帝哥哥你剛才說話的樣子好像我大哥啊!」

  宴語涼都懵了。

  他看著四下無人,摸摸師律的頭。雖然明知道師律和嵐王一樣都是二十五歲,但他看師律,不知為何永遠像看一個十六七的毛頭小少年。

  熱血、燦爛、魯莽、純真。

  他哄著師律,不禁也在想。而這少年那位英年早逝的將軍哥哥,又會是個怎樣的人?

  是否如他一般英姿颯爽,是否如他一般光明炙熱。

  ……

  夏天的大漠,夕陽會餘暉會照映很久很久。

  他們要去的地方並不算遠。

  宴語涼抱緊莊青瞿的腰,馬兒在叢林中向另一個方向飛馳。越過蜿蜒泉水,踏過樹根青苔,松針樹葉擦著臉頰而過,梭梭風聲。

  直到某一刻,森林突然沒有了。

  風聲呼嘯又安靜。眼前是一片戈壁,蒼涼幅員、亂世嶙峋,天際一片碩大的殘陽如血。

  宴語涼睜大眼睛。

  一時間無數雜亂的記憶突然填補進來。

  心與耳側都在震顫轟鳴。馬兒漸漸慢了下來,走在這一片一馬平川的戈壁上。

  他想起來了。

  這片疆土在錦裕初年的時候,曾一度淪陷在北漠手中,師雲就死在這片土地上。

  那年師雲二十九歲,而下個月宴語涼也要滿二十九了。

  宣明二十六年,十八歲的師雲入朝為將。

  莊氏有綠柳營,師氏有梧桐軍。兩家都是大夏開國元勛,師雲家雖然沒有莊氏顯赫,卻也是代代將才。

  宣明年間北漠連番侵擾,北方疆土不斷被蠶食,年輕的師雲費盡口舌,終於說服朝廷建立梧桐鐵騎來抵禦大漠騎兵。

  他努力訓練梧桐騎兵,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一心盼望著能訓練出一對嚴整鐵騎,對抗北漠的精兵。

  可僅僅一兩年後,梧桐軍的裝備、經費就被嚴重削減。身為騎兵營甚至連馬匹都不足,根本難以為繼。

  師雲寫信給莊薪火,寫信給澹臺榮焉、寫信給皇帝。

  無數次上書,杳無音信。

  數百年來師家一族最為看重名節,因而在朝中一向獨善其身、從不拉邦結黨。

  結果竟卻是無論在莊氏還是澹臺氏眼裡,都是百般拉攏不得、不識抬舉之人,必須打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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