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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語涼:「拂陵,你先別跟朕說話。」

  「你先……容朕想想。」

  周遭又寂靜了一陣子。

  良久。

  「朕本以為,這些日子青卿與朕一同批奏章、玩雪,花朝節上城樓,會見群臣,每晚相擁而眠。他哪怕不是樂不可言,至少也是舒心遂意。」

  「卻不知是鬱結於心。」

  「足見朕一天天的,何等自以為是。」

  拂陵勸道:「陛下您千萬別這麼想。嵐主他那個性子慣常就口是心非又心思多,陛下心胸寬廣,切莫與他置氣。」

  聲音逐漸遠去。

  沉入黑暗之際莊青瞿想的是,太醫亂說話就罷了,怎麼拂陵也瞎說。

  誰口是心非,誰鬱結於心。

  阿昭不要信。沒有,都沒有。

  夢中,一燈如豆。

  一時夢回點絳宮,昏暗的宮殿中森森寒冷,迴響其中的正是莊青瞿自己澀啞的聲音。

  「拂陵你……旁觀者清,你說我如今是否依舊是在痴心妄想、自欺欺人。」

  拂陵:「嵐主!這又從何說起?如今陛下哪裡不是處處心疼嵐主、在意嵐主得緊?嵐主別多心了,陛下已比從前變了許多。」

  「阿昭他只是忘了,並非變了。」

  「……」

  「倒不如說分毫未變。他這才醒過來多久?不到一月我已再騙不了他、鬥不過他、關不住他。」

  拂陵:「主子不是不能,只是不想罷了。」

  「我想過的!不知多少次……想過折掉他的羽翼,剔除他的敖骨,一輩子鎖著他!讓他一生一世眼裡再也無法有別人,只看著我一個!」

  「……」

  「主子捨不得,又何必說這狠話。」

  「主子,其實奴才前幾日問過雲飛櫻兒,主子如今戴的這堇青石墜子,乃是陛下是從龍床暗格里尋出的。」

  「即是說陛下失憶前,也一直都將主子的東西貼身珍藏著。」

  「北疆那次,更是捨生沖入包圍救下主子。」

  「由此可見陛下以前,待主子也並非鐵石心腸,主子又何必……」

  「……」

  夢境遠去,莊青瞿依舊昏昏沉沉睜不開眼。

  很冷,身邊有什麼東西卻很暖很暖,他抬不起手臂,只能盡力往那溫暖上湊。

  隨即有人抱緊他,將他圈入滾燙的懷抱。

  拂陵的聲音遠遠的:「陛下。奚大人說江夏叛亂的賊首已在今日中午押入京城,等候陛下發落。」

  抱著他的人「嗯」了一聲:「朕知道了,讓大理寺先審吧。」

  「朕要陪著青瞿,青瞿更重要。」

  ……

  心口緩緩的像是被什麼柔軟的東西填滿,莊青瞿再度沉沉昏睡了過去。

  這次夢裡的場景終於不再陰鬱,一點點變得明朗起來。

  一會兒是笨鸚鵡呱呱叫,一會兒是溫暖被衾里看著心愛之人的睡顏,一會兒是風燈下是溫泉邊的小橘子,一會兒又是花朝節的一身紅。

  是心上人上躥下跳的伸爪試探,是鴛鴦眼明亮腆著臉的心機笑,是心無芥蒂的倚靠和溫暖的手。是無數次親吻擁抱和曾經求而不得的東西。

  夢的最後一幕,卻回到了少年時。

  二皇子在驕陽下笑容燦爛,雙手將他的臉頰捏成一隻包子。

  「小莊你這孩子,小小年紀的,怎麼就成天喜歡鑽牛角尖?」

  莊青瞿小時候孤高冷淡,最不喜人碰他。旁人都知道這個道理,只有二皇子手欠,成天不管不顧捏來抱去,氣得他吱哇亂叫。

  可後來那人真的鬆了手,他的眼淚又差點掉出來。

  誰鑽牛角尖了,沒有。

  明明是你,始亂終棄。

  ……

  嵐王胡亂做著夢。宴語涼卻正在飛速認真思考。

  一天一夜。

  錦裕帝已經走過了驚嚇、心疼、自責、反省等一系列心路歷程,重新支棱了起來。

  禍兮福所倚。

  雖說不好受,但出了這檔子事倒也有它的好。

  不破不立。

  誰叫嵐王一直心口不一又死不承認,弄得他只能「潤物細無聲」,連想要哄人都無法下手。

  如今終於,可以為所欲為。

  只是眼下又有一個新的兩難——不徹底說開嵐王鬱結無法可解。可真要說開了,只怕敲打掉的又是莊青瞿努力維護的尊嚴。

  宴語涼認真想了一會兒。

  自問若是換做自己,能不能做到像嵐王一樣。

  本可權傾天下為所欲為,將任何人隨意據為己有,卻偏要孤注一擲放他自由。

  天底下是否真有這樣的傻子,拿出全部身家性命,只為賭一個真心。

  賭的還是一個帝王的真心。

  人盡皆知,這世上「明君」就不存在實誠人,個個都是頂尖的騙子加戲精。

  所以又怎麼會不怕。

  又怎麼能不心思煩悶、鬱結於心。

  一旦所託非人,就是一敗塗地、萬劫不復。到時候折掉的不只是錚錚傲骨。

  千秋萬代的史書,還都會一遍一遍地嘲笑他天真、嘲笑他蠢。

  宴語涼心裡一陣發澀。

  ……

  莊青瞿再度醒來時,終於稍微恢復了些許精神,可以進粥餵藥。

  宴語涼扶著他坐起來,想認真伺候,卻發現自己果然十分手殘,一看就是沒照顧過人的養尊處優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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