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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唇啟,卻只能發出氣音。

  真的,凍了太久。真的,等了太久。五校聯考。作為市三中高中部的語文老師,賀聞佳的母親羅老師,被三中調派至一中,參與統一改卷。這兩日,賀聞佳都是獨自步行歸家的。

  傍晚六點,賀聞佳準時從閱覽室下班。單手單腳本就難以控制平衡,左手再承重撐傘,他更是寸步難行。狂風未起,暴雨未至,他鼓起勇氣,未撐傘,一頭,鑽入細密的雨點中。步伐比平常大,速度比平常快,賀聞佳在趕路。他祈禱,能在颱風肆虐以前回家。

  他仿佛生來就該長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裡。病痛纏身,父離家碎,連幸運都對賀聞佳不屑一顧。圖書館與校門間有一個自行車棚,棚的入口處有一處斜度較大的水泥斜坡。有一排齊腰的鐵欄杆,立於斜坡右側。右手癱廢,賀聞佳無法握扶。歸心似箭,患肢還未放穩,健康的左腿就急急前邁。右膝一軟,右腳一歪,雨天路滑,左腳沒能緊緊抓地,賀聞佳的身體瞬間傾斜。

  他摔倒了。

  他從坡上滾下來了。

  四肢貼地。顏面掃地。

  正是放學時間。棚內,棚外,滿是取車的學生。面容清秀,身有殘疾,學生們對於這位年輕特殊的管理員老師並不眼生。

  坡上有居高臨下圍觀的學生,坡下有近距離察看的學生。驚詫過後,是後知後覺的關心。有幾位男同學匆忙上前,在賀聞佳面前蹲下,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在這群朝氣蓬勃的學生中,賀聞佳就是個格格不入的怪胎。外層的擔憂掩不住內里的探究,這幾個學生對他也是好奇的。

  好奇是這個世界對他最手下留情的攻擊,他還能勉力抵禦。

  左臂一撐,左腿一蜷,賀聞佳勉強撐起身體。右側肢體還軟軟地垂著,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賀聞佳在數十雙眼的注視下,狼狽地趴跪著。

  「不用。我,自己,可以。」垂著脖,低著頭,費力控制著麻木的舌,賀聞佳努力讓自己的發音足夠準確,「謝,謝。」

  等待很煎熬。目光很毒辣。

  是風雨趕他回家,是風雨使他摔跤,也是風雨幫他驅走了人。風雨漸大,近半個小時,車棚就空了。

  唇被風吹白,臉被雨打濕。對於風雨,賀聞佳卻不知是該怨恨,還是感恩。

  左腿蜷於前胸,賀聞佳伸手,抓緊右褲腿。癱瘓的右腿是任人宰割的退休器件,使力一扯,用力一提,右膝就靠上了左膝。左臂前伸,攏著兩條小腿,擺成曲起的蹲姿,賀聞佳背靠欄杆,快速喘息著。左臂向後伸,一繞,一鑽,左肘勾住了一根杆,纖白的左掌握緊了另一根。左腿依然是全身的支撐,腿肌發力,腰胯上提,拖重物般地,賀聞佳把自己的下半身拽離了地面。肘和掌費勁上爬,沉重的右側軀體也徐徐上升。

  左膝打直了,腰背挺起了,賀聞佳站起來了。

  好疼。疼痛猛烈來襲,賀聞佳一時竟辨不出,到底傷在哪處。殘廢的右手是不懂自我保護的傻子,坡面粗糙,白皙的軟手被磨出了片片血痕。

  走不動,真的走不動。勉強找了個避雨的地方,他就再也走不動了。

  短短千米,卻也需要支付車輛起步價。他捨不得。

  雨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他的全身都濕透了。是的,都濕透了,臃腫的髖間也濕透了。本就不太敏感的下半身被疼痛與寒意抹去了知覺,髖間陰潮笨重,他分不清,那是雨,是泥,還是其他更為骯髒的東西。

  這樣的他就算捨得支付車費,又有哪位師傅會准他上車呢?

  等,他只能等。等雨停,等賀母,或者,等一個奇蹟,等一場救贖。

  看吶,命運終於對他施捨了同情。一個多小時後,他等來了他的救援。

  疼得牙顫,冷得發抖,賀聞佳卻勾起左唇角,扯出一個歪歪扭扭的笑。

  「我在等你。」

  他在心裡說。

  風還在吹著,雨還在下著,颱風的威力絲毫未減。

  左手幾乎握不住傘柄。左臂繃到打顫,賀聞佳卻仍倔強地和這個怪獸對抗著。

  傘面逆著風雨,朝前傾著,嚴嚴實實地遮著俞鑫楠的發頂。

  尖尖的下頜靠著少年的肩,突出的鎖骨貼著少年的背,兩條細腿被少年寬大的掌握著。濕淋淋、冰冰涼的小奶貓被溫暖的少年撿起,軟乎乎、病兮兮的賀聞佳被高大的俞鑫楠背起。

  後背、右臂、雙腳還露在傘外,被風雨凌虐著,身上各處也還在疼著。

  低頭,秀氣的鼻翼湊近少年的上衣。一時間,貓貓的鼻腔中儘是少年身上的清爽氣息。

  蹙了蹙鼻樑,賀聞佳想,

  今天,真是幸運的一天。

  第80章

  五月二十日, 星期天,究極進化晴

  二兩cp篇

  高考前的幾周,市一中高三年級的雙休日被縮減為一點五休日。每周六上午, 學校都會為這群高三考生組織單科測驗,或者開設單科輔導課。

  小考結束, 講評時間。

  扶了扶細框眼鏡,班主任點開下一頁。

  五花馬, 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將近酒·君不見》 唐·李白

  PPT的這一頁, 正顯示著這句詩。

  「『爾』這個字, 有多種釋義。」班主任走至投影幕布邊,指了指那個字,「在這裡,是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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