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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不敢爬回鋪中地中央的那個被窩。地中央,四處沒有著落,覺著空空dàngdàng的夜裡,就只有一個自己。

  這個時候,就覺著什麼魑魅魍魎都出來了。他氣咻咻的喘息著,大睜了眼睛瞪著前方,什麼也看不到,因為他所畏懼的那些東西,都游離在他的視野之外。將他周身包圍了,虎視眈眈的,不知什麼時候就要來同他算個總帳。

  他哆哆嗦嗦的抱了頭,恨不能縮成無限小。為了表示懺悔,他抽抽搭搭的低泣起來,仿佛外圍有著人山人海的觀眾,一起伸長了脖子,等著看他的好戲。眼淚一串串的順著面頰滑下來,他用手胡亂抹著,哽咽得幾乎窒息。

  在這間黑屋子裡,時間似乎是不存在的。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累了,自然會睡一會兒,醒來之後再繼續在恐懼和哭泣中煎熬。

  入夜時分是他唯一可以平靜下來的時候。那時走廊的壁燈開了,細細的光線從門下fèng隙中透進來,他趴在地板上,側過臉去,便能正好迎著那點光亮。那時他通常是閉著眼睛的,因為這樣可以忽略掉身後的黑暗和眼前這點光的短暫可憐。

  有一天,他便這樣趴著睡著了,結果小孟進門時,險些踩到他的臉上。

  他蹲下來,借著走廊內的昏huáng燈光,他仔細的看了看榮祥。

  榮祥看起來很髒,憔悴卻談不上。頭髮亂七八糟的,臉被眼淚污的像只花貓;額角處有一塊指頂大的暗紅,那是塊結痂了的撞傷,卻不知道是何時弄出來的。身上睡衣的扣子掉了好幾個,所以胡亂趴在地上時,前襟大開,從下往上亂糟糟的捲起來,露出一段雪白纖細的腰身。

  小孟伸出手,想去扯平他的衣服。誰知就在他的指尖觸到那冰涼皮膚的一剎那間,榮祥忽然睜開了眼睛。兩人目光相對,都怔了一下。

  “三爺……”

  小孟收回手,剛想說點什麼,誰知榮祥忽然雙手撐地跳起來,然後跌跌撞撞的便向外沖了出去。小孟回身想要抱住他的腰,然而榮祥動作極快的閃過一邊,然後連滾帶爬的向前跑了幾米,扭身拐進自己的臥室里,“咣”的一聲,將門用力關上。

  小孟放了心,走過去敲了敲門:“三爺?”

  屋內沒有回應。

  小孟從褲袋裡掏出鑰匙打開了門上的暗鎖。他看見榮祥蹲在chuáng邊,雙手捂著眼睛。

  天花板上的吊燈把這房間照耀的明亮之極。榮祥的眼睛一時是無非適應這樣的環境的。他知道小孟進來了,他也很想繼續逃走。然而他卻無法睜開眼睛。眼淚流下來,這又是一種變相的哭泣。

  小孟掏出手帕------他身上總備著這麼一條雪白手帕,可因他平時便很注重保持整潔,所以那條手帕通常都是用在榮祥身上。

  此刻,他便走過去跪在榮祥面前,試著用手帕擦去他臉上的淚水。

  榮祥虛弱的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小孟把手帕放在他身邊的chuáng沿上,然後起身去浴室放熱水。待他把毛巾和香皂都預備好時,熱水也放好了。他把新的浴袍疊好放在旁邊的鋼質架子上,然後走出浴室,看到榮祥依然蹲在那裡。

  “三爺,可以洗澡了。”他語氣平淡的說。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榮祥扶著chuáng沿慢慢站起來,微微眯起眼睛望著小孟。他那張髒兮兮的臉上有著一種很難形容的表qíng,介於恐懼、厭惡和迷茫之間。

  他最終還是一步一步的挪到了浴室門口,刻意的繞開了小孟,然後把門緊緊的關上。

  小孟一動不動的守在門口。

  榮祥在裡面洗了很久。出來時,浴室裡面已是水漫金山。

  他的臉色不大好,蒼白中透青,嘴唇卻嫣紅。眼帘低垂著,那cháo濕的睫毛便顯得特別濃密厚重。一雙眼睛黑的發藍,呆滯的盯著自己身前的那一小塊地毯。

  小孟見他的短髮還在滴水,便拿來大毛巾想幫他擦gān。誰知毛巾還沒碰到他的頭,他便猛然回身,對著小孟抬手就是惡狠狠的一個嘴巴。

  小孟低著頭,面頰上漸漸浮現出五個通紅的指痕。

  “三爺……”他輕聲道:“您想打就打吧,只是別打死我,也別離開我。否則,我就把您再關進那個黑屋子裡去。”

  榮祥露出一個冷笑的表qíng,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小孟抬眼望著他:“三爺,我也不想的。可是總是有那麼多的人------傅靖遠死了,馬上又會有別的人補上來,我……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榮祥愣了一下,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極度輕蔑嘲諷的神qíng。他轉正身體對著小孟,然後解開了浴衣帶子。

  厚重綿軟的藍色浴衣失去細長衣帶的束縛,立刻松松的大敞開來,露出裡面的赤luǒ身體。在明亮燈光的映照下,他的皮膚幾乎呈現出銀白色。這樣的身體,修長光滑漂亮,其實讓人看了之後,是很覺得有些異常的。

  榮祥從小就曉得自己生得好看,可也僅此而已。此刻他毫不羞愧的脫下浴衣狠狠甩到chuáng上,然後一歪身坐到chuáng邊,目光炯炯的盯著小孟。

  小孟掃了他一眼,不動聲色。

  榮祥探身扯住他的衣襟,將他拉到自己面前。

  小孟低頭看著腳前的地毯。

  榮祥抓起他的一隻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又將另一隻手握著貼在自己的面頰上。

  小孟好像摸到炭火似的抖了一下,迅速收回手道:“三爺,別這樣。”

  榮祥抬頭望著他,忽然抿嘴笑了一下。發梢上一滴水珠落下來,滴在眼下,是一滴淚的形狀。

  “瘋子!”

  他用了大聲吶喊的力量,卻只發出耳語般的氣聲。

  小孟也對著地面笑了一下,喃喃道:“三爺,我對您的心,只有天知道了。”

  榮祥咬了牙,一手支著chuáng站起來,照著小孟的臉上,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小孟這回被他打的晃了一下,嘴角慢慢流下一絲暗紅。

  他只用手帕擦了一下,便又繼續說道:“三爺,您從小栽培我,我從小伺候您。這麼多年出生入死的,我難道還不如傅靖遠嗎。”

  榮祥的呼吸急促起來,傅靖遠傅靖遠,他一想到這個人,就要心口痛。小孟怎麼能和傅靖遠打比?一個是卑賤的奴才,一個是……是遙不可及、永不再來的……qíng人。

  他這輩子真正愛過的人,一個是易仲銘,另一個就是傅靖遠。還有一個太太,很好的女人,是顏光琳。

  小孟,算什麼東西!他的存在不過是一條狗,一把槍,一個gān淨利落的僕人。

  榮祥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種煩悶的感覺又上來了,仿佛吃了什麼不對勁的東西似的,有一種作嘔的感覺。他起身走到衣櫃前,gān淨內衣在左邊的格子裡,一件件整齊的疊了老高。右邊懸掛著這一周要穿的淺色襯衫,下面一層則是輕輕折好的長褲。

  他找了衣服穿好,然後開門要走。

  小孟跟了上來:“三爺您去哪裡?”

  榮祥不理會他。

  小孟快走幾步攔在他的前面:“三爺,您要去哪裡?”

  榮祥的目光yīn冷起來,他把小孟上下打量一番後,忽然衝著小孟的肚子就是一腳。他素來動作快,這一腳踢的小孟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肚子作勢要站起來,然而起了一半,又跪了下去,額上也見了冷汗。

  榮祥對他看也不看,繞過他便向樓下走去。

  走到哪兒去?他也不知道。只是直覺的不能忍受和小孟再同處一室。小孟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讓他有一種亂倫般的罪惡感。可他堅信自己是沒有罪的。

  他害過人,殺過人,他不是純潔的,可他沒有罪。他認為自己所造的一切業障,都是出於不得已。

  然而有其主便有其仆。小孟藥啞了他的嗓子,把他關進漆黑如地獄般的空房子,以及接下來將要做出的種種殘酷行為,據他自己認為,也都是不得已。

  那時榮祥正在漫無目的的向樓梯處疾行,冷不防被小孟從身後抱住了腰。放在平時,這算不了什麼,可是榮祥現在敏感之極,幾乎到了不容小孟近身的程度。小孟還未抱緊他,他已經一邊掙脫一邊向前面的樓梯跳了下去。這房子的樓梯修的並不算陡,可是走廊內燈光昏暗,一樓更是一片黑暗。榮祥一腳踩空,想再退回自然是絕來不及,慌亂之間只得抓了樓梯扶手。小孟只聽咕咚幾聲悶響,追下去看時,他已經躺在了一樓的地上。

  人是仰臥著躺下了,一條手臂還搭在樓梯台階上,另一隻手則墊在後腦下,修長眉毛痛得皺起來,不過好像也沒有什麼大礙。

  年紀輕輕的,從矮樓梯上摔一下子,哪裡就會有事呢?

  小孟俯下身:“三爺,您沒事吧?”

  榮祥還躺在地上,聽了小孟的問話,他眼皮都不抬,只做了一個口型:“滾!”

  小孟方才挨了那麼重的耳光和窩心腳,都沒覺著怎樣。榮祥這時的一個“滾”字,卻讓他忽然難過起來。

  沒人知道那一瞬間他的心裡想了什麼。榮祥還在捂著後腦忍痛,卻沒有防備小孟已經起身跨過自己,站在樓梯的第一層台階上。

  他解開衣扣,脫下身上的黑色西裝,然後輕輕的蓋在榮祥的臉上。

  榮祥用力的晃了下頭,不知道小孟這又是在gān什麼。

  小孟抬腳,踩住了榮祥搭在二層台階上的手。

  皮鞋的底子牢牢的踩在手上,榮祥疼的直吸氣,空下的那隻手便要去掀開罩在臉上的衣服。然而他的手剛抬起,小孟那邊已然抬起另一隻腳,狠狠的向他那硌在台階上的手臂踩了下去。

  “喀吧”一聲。

  小孟竟生生的踩斷了榮祥的右手前臂。

  榮祥像被滾油濺到了似的,做出一個要翻身跳起來的姿態,然而一條手臂還在小孟的腳下,他也只是一頭撞到小孟的小腿上,然後再重重的跌回地面。他疼極了,衣服還裹在他的臉上,看不見表qíng,卻能聽見他痛苦不堪的抽氣聲。

  小孟抬起腳,向旁邊移了一步。從這個角度,他可以居高臨下的仔細看清榮祥的一舉一動。

  榮祥的頭臉被衣服蓋著,他似乎也無力再去管它了。他抽搐著側過身,還試圖去抬起那條以一種奇怪弧度彎曲著的傷臂。可這個動作對於痛得發暈的他來講,是完全不能夠的。

  小孟知道,榮祥如果能夠發出聲音的話,那麼現在一定已經哭叫的震天響了。

  其實他對那種啞藥是有點不滿的,未免毒的太徹底了,讓人從此一聲不能出。而榮祥說起話來,尤其是對待女人,那聲音溫溫柔柔,實在是非常的迷人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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