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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什麼事都顧不得了,只想著榮祥一個人。直到第六天,家裡的一個小子氣喘吁吁的跑來醫院找到他:“二爺,城北公館來了個老媽子,說什麼榮家太太難產了!”

  傅靖遠緩緩的抬起頭,腦子有點發木,張開鬍子嘴呆呆的反問道:“啊?”

  “榮家太太啊,住在城北公館的那位,大肚子的!”還是半大孩子的小傭僕喘得說不連貫,又用手在肚子上比劃了一下,表示大肚子:“難產,送醫院去了!”

  傅靖遠用手摸了下灰暗的臉,終於反應過來,立刻緊張起來:“她怎麼了?”

  “老媽子說是難產。讓二爺您去看看。”

  傅靖遠不假思索的抬腳便走,走了三步,轉身又折回去,遲疑了一下,叫來一個小隨從,低聲吩咐了幾句,便繼續向外走去。

  走到樓梯口時,他忽然仿佛聽到治療室中傳來一聲極悽厲的慘叫,這讓他身子一抖,凝神再聽時,卻又什麼都沒有了,空dàng的走廊里,萬籟俱寂。

  橫了橫心,他抬腳繼續向前走去。

  老媽子急得什麼似的,見了他好似見到大救星,連哭帶比劃道:“哎呀二爺,榮太太昨兒生了一天,接生婆沒轍了,找您又找不到,如今要不行了啊!醫生問是要保住小孩還是保住大人,可這個我怎能下主意呢……二爺您快去瞧瞧吧!真格是橫生逆產,那血流的啊……”

  傅靖遠只覺著腦子裡“嗡”的一聲,懵里懵蹬的一頭撞出門去:“哪家醫院,快帶我去!”

  在路上,他開始覺出頭痛來,城北的濟世醫院並不算遠,只是他心裡急得冒火,恨不能生出雙翅,直接飛了去。

  顏光琳躺在私人產房裡,按規矩,男人是不可以進門探視的。可傅靖遠來時,這個規矩卻已經不能夠用在他的身上了。

  孩子的確是生了出來,據說是個猴崽兒似的東西,連哭的力氣也沒有,被送到育嬰室觀察去了。

  顏光琳整個人陷在雪白的被褥里,面孔嘴唇都是蒼白的。看護婦們把她推進私人病房。傅靖遠傻頭傻腦的站在門口,忽然覺出身邊有人,扭頭一看,是個醫生打扮的男子。

  男子知道這位面相láng狽的傅二爺是個人物,又生怕這生孩子的女人是他外面的家室,所以心內極其惴惴,結結巴巴的企圖開口解釋勸慰一番:“嗯……我們的確是已經盡力了,可是這位太太被送來時,已經因為耽擱時間太久,失血過多,身體也虛弱到了極點,所以儘管我們盡了最大的力量救治,也是……回天乏術。我們這個……”

  傅靖遠清清喉嚨,問:“她……這是要……不成了?”

  醫生陪笑著連忙點頭,猛然想起這不是笑的時候,便趕緊又皺起眉頭,做悲痛狀。

  傅靖遠揮揮手,然後輕飄飄的走進房中,坐到了chuáng邊的摺疊椅上。

  他握住了顏光琳放在chuáng邊的右手,cháo濕冰冷的。

  “光琳。”

  他輕聲喚。

  顏光琳還有知覺,睫毛像是瀕死蝴蝶的翅膀,顫巍巍的抖了抖,睜開了眼睛。

  “你來了?”

  傅靖遠點點頭,氣息紊亂的說不出話來,只用力握了她的手,恨不能把自己的生命力傳給她,像說書人口中的劍客傳內功那樣。

  顏光琳的臉色卻果然和緩了一點,眼裡也似乎有了點光:“你……怎麼這個樣子?”

  傅靖遠張了張口,頭腦漸漸的清醒過來,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兒:“我這些天……有點忙事兒。我疏忽了,沒有照顧好你。”

  “我的孩子,是活的?”

  傅靖遠很積極的點頭:“活蹦亂跳的,我去叫人抱過來給你瞧瞧!”說完便抬起頭望向門口,那醫生很自覺的轉身道:“我去育嬰室抱嬰兒過來。”

  顏光琳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表qíng:“是男是女?”

  傅靖遠被問住了:“我還沒有看過。”

  顏光琳點點頭,面頰上透出層淡淡的紅暈,傅靖遠不知道這叫迴光返照,心裡還慶幸,心想大概光琳身體健壯,所以那醫生未免估計的太悲觀了。看這樣子,哪裡就是要死了呢?

  況且女人都生孩子,哪能因為生個孩子,就要把命也搭上呢。

  “不知孩子會像誰。”顏光琳嘆了口氣。生完孩子,她整個人似乎都縮小了一些,看起來娟秀了許多。傅靖遠心想她只要再好生調理養息一番,應該可以回復到先前的漂亮模樣。

  傅靖遠又想你們夫婦兩個都生的好看,所以脫口而出:“像誰都挺好。”

  “要像我,不要像瑞閣。”

  傅靖遠愣了愣,想起瑞閣是榮祥的字,便笑了笑:“他相貌也不難看啊,當然,女孩子還是要像你才好。”說完之後,自己忽然覺著有點古怪,而且心qíng複雜。

  “他命不好。”

  傅靖遠苦笑了:“我看是他自己的毛病。對了,他戒針了。”

  顏光琳的臉上倏忽間似乎閃過一個微笑:“真的?他怎麼肯了?他現在還好嗎?”

  傅靖遠知道她心裡還有這個男人,便湊她趣兒道:“沒什麼事兒,過兩天,我帶你去見他。”

  顏光琳搖搖頭,聲音仿佛是有些低了:“現在,我倒真的有點兒想見他,只是……沒有時間了。”

  “你別亂說。”

  “他這輩子,想必也不會再有什麼作為,沒家沒業的,身體也被搞壞了。”顏光琳喘了口氣,臉上的血色漸漸褪了下去:“我有個不qíng之請……”

  傅靖遠把她的手抬起來貼到自己鬍子拉碴的嘴邊:“你說。”

  “你以後……多少照看著他點兒……還有我的孩子……總歸別讓人作踐了他……”

  傅靖遠覺著自己的心是在被刀子絞:

  “你放心,我顧著他便是。”

  顏光琳閉了眼睛,微笑起來:“我真不該遇到他。不過既然遇了……也怨不得什麼。算啦……靖遠……謝謝你對我的照顧。你真好。其實,我還很想看看我的三哥,三嫂,二嫂,大嫂,還有……爸爸……”

  她的聲音漸次低下去,終於輕不可聞,直至虛無。

  傅靖遠瞪大眼睛望著她,似乎是不可置信。

  三分鐘後,房門吱嘎一聲被打開,醫生領著一個抱了小孩的看護婦走進來道:“傅先生,這位太太的小孩已經抱過來了!”

  下一秒,醫生驚奇的看到這位來勢洶洶的傅先生忽然一手捂了嘴,一手顫抖著伸向chuáng上那婦人的鼻端。

  醫生漠然的想,那婦人必是已經去世了。只是沒有看到自己的小孩子,很可惜。

  傅靖遠對著穿衣鏡,凝視。

  剛從顏光琳的葬禮上歸來。說是葬禮,其實不過是個很潦糙的小儀式,來的只有家裡的人,鬼鬼祟祟的,生怕被外人知道的樣子。

  顏家老太爺也來了,落了幾滴淚,依然是姿態qiáng硬。幾個女眷倒是哭的厲害,其中她三哥顏秩甫則一進靈堂,便一頭扎到地上暈了過去。

  顏家人感激傅靖遠到了無以為報的地步,可是傅靖遠淡淡的,似乎是全然不在意。旁人以為他是對顏光琳用qíng太深,所以此次深受打擊,jīng神萎靡。

  顏家人提出要撫養顏光琳留下的那個孩子,卻被傅靖遠拒絕了,因為光琳走時,是讓他來照看著的。

  光琳是朵花兒,他眼看著她由盛開到枯萎,很短暫的絢爛年華。

  罪魁禍首,卻是那個人。

  傅靖遠對著鏡子,不自覺的露出一個獰笑。因為自己也覺著實在醜陋,所以趕忙回復了常態。

  他現在也瘦極了,圓臉削出個尖下頦來,眼窩陷進去,幸好還有副金絲眼鏡來遮掩著。

  奶媽抱著那個孩子,是個男孩子,正在外間走廊里來回亂走,嘴裡還在哼哼唧唧的唱著什麼催眠曲,難聽的很。

  那孩子生下來時像個老鼠,讓人奶了這一個月後,竟很快的胖壯起來。四肢亂舞亂揚的像個不安分的小shòu,xing子卻好,見人愛笑,若是遇到了傅靖遠,就要伸出手來咿咿呀呀的,奶媽子說,那是小少爺要二爺來抱抱呢。

  那么小,怎麼抱呢?

  傅靖遠對小孩子,向來是絕沒有興趣的。可因為這是榮祥與顏光琳的兒子,所以便有了一個格外深刻的意義。這是他最愛的兩個人,所有的唯一一點骨血。

  這孩子那麼一丁點兒大,已經能看出來同榮祥的相像。傅靖遠瞧著他,終於決定讓他跟著自己姓傅。

  姓傅,一點不摻雜的傅家小少爺。以後長大了,送去國外念書。替光琳把沒過完的好日子都補上。

  給他一個好的出身,一個好的家庭,一個好的未來。

  要過同他的生身父母完全不同的,美好生活。

  然而這種事qíng,不能想當然的一個人便可以定下來的。他去見了正在休養康復中的榮祥,後面跟著個奶媽子,懷裡抱了小孩。

  榮祥正懨懨的坐在chuáng上,周圍堆了棉被與大枕頭,像個堡壘似的把他給圍了起來。前番聽到顏光琳的死訊時,他大哭了一場,誰也勸不住,傅靖遠那時無法,只得捏著鼻子,又把小孟叫出來勸解他。但見他如此重qíng,心裡其實是很高興的。

  因為他對榮祥最大的意見,無非是恨他無qíng無義而已。

  見傅靖遠帶著個小嬰兒來了,榮祥直覺的就猜到那會是自己的兒子。他平時仿佛對什麼都不大在意,不過這次,他表現的很高興,竟從chuáng上跳了下來,然後因為腿軟,一頭撞到靠牆的西式大衣柜上。傅靖遠嚇了一跳,趕忙過來要看他,然而憑空忽然伸過來一雙手,已然將榮祥扶了起來。

  這把傅靖遠又給嚇了一跳,他竟沒看到小孟一直站在衣櫃旁邊,穿了身與衣櫃同色的橙huáng襯衫,一個腦袋仿佛飄在半空,面無表qíng的望著地面。

  他不禁皺了皺眉,一看見這個小孟,他就有種發自心底的厭惡,說原因,也沒有什麼明確原因,就是一種直覺上的不舒服,好像見了邪祟一樣。

  榮祥誰也不理,逕自就搖搖晃晃的走向那個嬰兒,好奇的低頭看。嬰兒讓奶媽子奶了一個多月,已經變得很白胖,顯出了漂亮模樣。榮祥看了一會兒,又抬頭掃了眼年紀輕輕的小奶媽,小奶媽也生的gān淨利落,和嬰兒在一起,倒是和諧的很。

  “來,給我抱抱。”榮祥忽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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