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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傳來很輕的腳步聲,一個大男孩走了進來,先是恭恭敬敬的向傅靖遠躬了躬身:“傅先生您好。”然後雙手奉上一沓紙單。

  傅靖遠欠身接過來,仔細的翻看了一遍,立時就皺起了眉頭:“三個月用了四百五十支針劑?這是給人用的還是給大象用的?上個月謝廖沙大夫怎麼說的?不是讓他儘可能的控制用量麼?你回去,就說我問他,他到底還想不想好了。”他越說越氣憤:“還有你,他現在糊裡糊塗的,全都是你在拿主意了。你可好,全憑著他的xing子來。你自己還有沒有點主見--------算了,我知道,跟你說也是沒有用處的,你除了他的話之外,從來都是誰也不聽。總而言之,你回去,找他腦子清楚的時候,告訴他,他要是別的花銷,多少錢我都供得上;要是拿了錢就往死里打針,那可別怪我小氣吝嗇!他這兩天怎麼樣?”

  “還好。”

  林鳳卿有點好奇的抬頭向那個大男孩望去,想看看在如此qiáng勢的指責下還能保持淡漠態度的,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然而待看清了他的相貌之後,他驚異的幾乎失口叫出聲來--------這個人他認識啊,他不是那個榮祥的小跟班麼!當年榮祥同他要好的時候,每次都是這個叫小孟的在臥房門外站崗,搞得人很是有些尷尬。事實上,他對這個人的印象還滿深刻的,因為長的有些稚氣,像個半大的男孩兒,可是態度一貫嚴肅,好像沒有感qíng似的。

  小孟是榮祥的人啊,怎麼會跑來挨傅靖遠的罵?榮祥現在怎麼樣了也是不大清楚。他對這個人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奉天時代,說起來他帶兵撤出滿洲時,連個招呼都沒同他打,也算得上是薄qíng寡義了,可是一想到原來他對自己的好處,又總覺著他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如此,潛意識中總是怨恨不起來。

  林鳳卿腦子裡轉了幾個彎兒,心裡瞬間打定了主意。故意的起身走到小孟面前仔細的上下大量一番,然後大聲驚訝道:“哎,你不是那個……那個小孟嗎?”

  傅靖遠很奇怪:“你認識他?”

  小孟也很奇怪,因為他根本就不記得林鳳卿這個人了。榮祥一直走的是花花公子路線,相好過的名伶多不勝數,小孟跟著看得多了,總覺著這些人仿佛都是一個模樣,都是女里女氣的漂亮男人,簡直有些分不清誰是誰。而這個林鳳卿歷史久遠,更是讓他連想都無從想起。淡淡的看了眼林鳳卿,他轉身便想離開。

  誰知林鳳卿在後面笑嘻嘻的又加了一句:“榮三爺現在可好啊?”

  傅靖遠更加奇怪:“你還認識他?”說完之後忽然醒悟過來,隨即心裡便像被浸了醋似的,酸溜溜的不是個味道。

  小孟也沒法繼續走下去了,他猶豫了一下,很勉qiáng的答道:“還好。”

  “他現在在哪裡呢?”

  小孟停住腳步,不走,也不回答。傅靖遠的眉心則擰成了個大疙瘩:“他也在西安呢------小孟你先走吧-------鳳卿你好像和他還頗有jiāoqíng啊。”

  林鳳卿回到座位上坐下,很俏皮的一撇嘴:“那是當然,jiāoqíng深著哪!”然後瞥了傅靖遠一眼,本來是想看看他有沒有吃醋,誰知發現他滿臉的羞惱,倒像是被當眾扒光了衣服一樣。

  第27章

  四月的西安,天氣其實已經頗為和暖了。

  花園府邸院內的紅花綠糙也開始競相的現出生機模樣。小孟對於植物是最沒有研究的,不過面對滿眼的花紅柳綠,也覺著心裡有些隱隱的快活。

  他步伐輕快的穿過整個院子,走到樓後的糙地上,糙地邊有棵枝葉繁茂的老樹,樹下的白色長椅上,榮祥正在打瞌睡。

  他整個身子都靠在椅背和扶手上,頭沉沉的垂下來,睡得無聲無息。椅背那端落了只麻雀,正在來回的啄著,看到有人走過來了,連忙拍拍翅膀飛回枝頭。陽光穿過厚密的枝葉,灑下滿地的光影斑駁。

  小孟輕輕的坐到他身邊,雙手拄著膝蓋,感覺非常的平靜和悅。扭頭看看榮祥,發現他已經把頭低到不能再低,頸子彎曲的仿佛快要折斷,讓人看著替他難受。

  小孟忍不住伸手托起他的頭,讓他靠到自己的肩膀上。面頰觸到頭頂那短短的頭髮,他忍不住要微笑。

  沒人見過他笑,包括榮祥和他自己。可是若有人肯在此刻遞給他一面鏡子的話,他也許會對鏡中那個映像感到無比吃驚--------娃娃臉的人,笑起來大抵都是很可愛的。然而可愛這個詞,實在是和他這個人沒有任何jiāo集。

  他舉起手中那支紅色半開的花嗅了嗅,然後慢慢的將它cha進榮祥胸前的衣袋裡。榮祥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裝,嶄新筆挺的,因為天熱,所以敞開了沒有系扣子,露出裡面的白色襯衫。這樣素淨沉暗的衣服配上一支艷紅的花,看起來簡直像個自戀狂的打扮。

  所以當傅靖遠第一眼見到他時,不禁下意識的笑了一下,但那個笑容在他臉上一閃而逝。作為一個聰明人,他現在已經會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言行表qíng了。

  邁開步子向長椅上這一對木雕泥塑似的主僕走過去,他覺得自己好像一架來勢洶洶的戰車,雷霆萬鈞的將小糙全部碾成了綠泥。

  小孟遠遠的就見到了他,立刻小心的拍拍榮祥的後背,想把他喚醒。可是榮祥只昏沉間哼了一聲,並沒有清醒過來的意思。而與此同時,傅靖遠已經停在了這二人的面前。

  “讓他睡吧。”他發了話。

  小孟面無表qíng的扶著榮祥靠到椅背上,然後起身走到椅子旁邊站定。

  傅靖遠毫不客氣坐到了剛才小孟的位置上,他歪頭打量著榮祥,見他睡的正酣,只是略略有點蹙了眉尖,想必是後腦枕在椅背上,硌得不大舒服所至。

  他總是睡,傅靖遠想,如果再任由他這樣發展下去,總有一天他會如願已償的睡死。

  在潼關那次不就是麼,虧得自己找來隨行軍醫給他注she了大量的鈉洛酮解毒,否則他現在早已經爛在土裡了。想到這裡他又忍不住的厭惡小孟,他覺得小孟這個人是沒有人xing的。讓他殺人,他就毫不猶豫的殺。

  隨行軍醫是個典型的庸醫,根本掌握不好各種藥劑的用量。鈉洛酮打多了會引發嚴重的戒斷反應,為了緩解痛苦,只好又繼續大量的使用嗎啡。如此反覆的折騰下去,等到離開潼關時,榮祥已經被治療的有些jīng神錯亂。

  因此,他在心裡對榮祥總覺得有些愧疚,好像是一個人已經走向懸崖邊緣了,自己卻又上前去推了一把。不過要是回歸理智去考慮的話,又完全沒有愧疚的必要,甚至自己這種行為還算的上是大慈大悲--------他本應該殺了這傢伙給大哥報仇的。

  現在的榮祥,基本可以算作是個廢人了。他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昏睡和神志不清中度過的,而且開始分不清現實與幻覺。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有辦法來進行反抗。比如,他不說話。

  不說話,別人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看什麼。窺不見他的內心,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到底糊塗到了什麼地步,也就無從攻擊嘲笑他。與此同時,他對於那個小孟的依戀簡直到了病態的程度,小孟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根浮木,而他就是天下最孤單的溺水人。仿佛在他的心中只有小孟才是真實可信賴的,而其他人,則都是虛幻魔障。

  因此,傅靖遠愈發的討厭那個小孟了。

  安靜的坐了三分鐘,他忽然起了興致,把手放到榮祥雪白的頸子上用力一捏,果然他被嚇得驚叫了一聲,眼睛還沒有睜開,身體先猛然的向上掙了一下,可隨即又被傅靖遠按了下去。

  “大白天的,睡得不錯啊。”傅靖遠冷笑問道。

  榮祥孩子氣的揉揉眼睛,然後神qíng木然的望著他:“你……”

  傅靖遠翹起二郎腿:“我這一陣子,遇到了你的一位故人。”

  榮祥很困惑的仰起頭,目光越過傅靖遠,落到了侍立於旁邊的小孟身上。小孟走了過來,站到他背後。

  “故人……”榮祥安心的靠向後面,眼睛又要闔上。

  傅靖遠連忙伸過手用力的捏了下他的臉蛋:“你不想知道是誰嗎?”

  榮祥麻木不仁的哼了一聲。作為一個萬念俱灰、混吃等死的俘虜,他早已經失去了任何好奇心。隨便是誰吧,無所謂。

  傅靖遠等不到他的提問,覺得有些掃興:“你想想,在奉天的一個戲子。想起來沒有?”

  榮祥仰起頭,透過密密層層的枝葉,寧神望向澄淨的藍天。一片葉子旋轉落下,邊緣擦過他白皙的面頰,落進微敞的領口裡。他抬手拈起那片葉子,放到唇邊劃了一下,然後抽出衣袋裡的紅花,將葉柄彎繞著綁於花下,如此便有花有葉,宛如天然。

  他將那朵花舉到眼前,自我欣賞似的莞爾一笑,稜角分明的粉紅嘴唇抿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然後轉眼低眉,把花cha進了傅靖遠胸前的衣袋裡。

  傅靖遠怔怔的看著他,心中紛亂,不知他忽然如此示好,是出於何意。而榮祥抬眼望著他,那眼神是久違了的溫qíng脈脈。

  他一時語塞,忽然著了魔般的想側過身去想要抱抱這個可憐的人。誰知他的手臂剛剛張開,榮祥忽然變了臉色,並且飛快的向後挪了一寸:“你gān什麼?”

  傅靖遠也愣了一下,隨即飛快的恢復坐姿:“你不是……不是想讓我……”

  榮祥很困惑的看著他:“我……怎麼了?”

  傅靖遠拔出衣袋中的花扔到他身上:“你耍我?”

  榮祥撿起花看了看,然後一邊扔到地上一邊很苦惱的抬手捂住眼睛搖搖頭:“我剛才……看錯了,對不起。”

  聽了這話,傅靖遠忽然怒不可遏起來。他猛然起身走到榮祥面前,雙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下去:“那你以為你看到了誰?怎麼,你覺得到了這個時候,還會有哪個相好的來看望你這個廢物嗎?你說,你以為我是誰?”

  榮祥痛得皺起眉頭:“小孟!小孟……”

  小孟果然應聲上前,他手法嫻熟的格開了傅靖遠的雙手:“請傅先生不要這樣。”

  傅靖遠氣的抬手從腰上拔出槍對準小孟:“滾開,這兒輪不到你cha手!”

  小孟對他的恐嚇充耳不聞。倒是榮祥一邊回身推他走開,一邊對傅靖遠輕聲道:“別殺他。”

  傅靖遠本來也只是想嚇唬嚇唬這兩個人而已,結果看到榮祥這樣維護小孟,心中不禁彆扭的好像打了個結,那滿腔的怒火憋在裡面,讓人簡直要發瘋。放回手槍,他指著榮祥的鼻尖再一次問道:“你說,你剛才以為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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