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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玫依然維持著仰頭的姿勢。她的皮膚上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該開始了。」他說。
「為什麼?」拿玫仰望著他,「既然根本沒有觀眾,為什麼還要唱下去?」
Valis卻露出了奇怪而微妙的神情。
「誰說我沒有觀眾?」他輕聲道。
他輕輕拍了拍手。
「啪、啪」兩聲。
在他身後,沉悶而厚重的幕簾被緩緩拉開。
露出了背後的人影。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戲台上黑壓壓地站了一排人。
那群人穿著花花綠綠的劣質戲服,神情僵硬,臉也被塗得雪白。
所有那些離奇失蹤、或者是死在了地下室里的戲班子弟們……
都變成了殭屍。
都站在他的身後。
「臥槽!!」
萬祺的第一反應是捂住了嘴,發出了一聲無助的喘息,又條件反射地縮到了拿玫身後。
但她等了一會兒,卻什麼聲音都沒有聽到。
她試探性地探出頭來。
殭屍們並沒有撲上來的意思。
他們如同舞台背後的蠟像,又像是一排陳列櫃裡的屍體。
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連眼珠都不會轉動。
萬祺:「什麼情況?他們怎麼不動了?」
路顯揚:「好像是真的不會動的。」
但就在此時,他們又聽到了那熟悉的——
「咚、咚、咚。」
這身後從他們的身後傳來。
他們都無比僵硬地轉過頭去。
又一張熟悉的面孔從黑暗中跳了出來。
那張臉上溝壑縱橫,青黑而腫脹,在陰影里更加恐怖。
那是老鎮長。
但他也並沒有朝著眼前的活人撲上來。
而是安靜地坐在了台下。
他的臉依然是僵硬的。
僵硬、皺巴巴的臉皮在翻騰和顫動的,像有什麼東西要迫不及待地從裡面鑽出來。
他仰頭望著戲台,他在等待著什麼。
「他……真是來聽戲的。」路顯揚說。
在他們身後,Valis已經唱出了第一句。
「送征人眼見得身行萬里——」
一切都開始得猝不及防。
老鎮長卻安安靜靜地坐著。
Valis的聲音響徹整個碩大的戲樓。
這一刻有種難以形容的盛大與輝煌。時間仿佛停滯了。
路顯揚忍不住催促拿玫道:「趁現在!布陣!」
拿玫:「呃,不能先聽一段嗎?」
路顯揚:「……」
但在路顯揚的脅迫下,拿玫還是戀戀不捨地將那本小冊子拿了出來。
三人站在台下。路顯揚迫不及待地將它翻到了最新的那一頁。
但那一頁上卻並沒有畫陣法。
而是一張很粗糙的簡筆畫,主題是一個站姿很古怪的男人。
他彎下腰,叉開雙腿,頭從兩腿之間伸出來,望著自己的後方。
下面是一行簡短的注釋。
「彎腰倒頭,可見鬼。」
萬祺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路顯揚卻怔住了。
他死死地盯著「見鬼」二字。
一瞬間,鎮長所說的無數句話都在他心頭閃過。
「戲班子夜夜開張,但並沒有人去聽。」
「那棟樓里不乾淨,有怪事。」
「你的意思是,雖然戲班子每夜都在唱戲,但其實根本沒有觀眾的?」
……
他又回憶起那一陣進門前的歡聲笑語。
在戲樓前迎著賓客的恐怖泥像。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做出了和這本小冊子上的男人一樣的姿勢。
叉開了雙腿,頭懸在兩腿之間,以翻倒過來的姿勢,看向了觀眾席位——
台下坐滿了人。
無數張面無表情的臉,凝視著他。
第43章 旱魃(13)
路顯揚依然維持著彎腰倒頭的姿勢。他渾身僵硬。
坐在這裡的顯然都不是活人了。
有人的半張臉被燒毀了;有人整張臉被割開了;有人一隻眼睛被剜掉了;還有人被一根粗大的鐵釘直接洞穿了太陽穴。
也有人全身都腫脹發白, 像一塊泡發了的白饅頭。滿是斑點的舌頭,從肥大的嘴唇之間伸出來。
無數張形容可怖的臉,挨挨擠擠地交疊在一起。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啪嗒」一聲。
他額頭上的冷汗滴落到了地上。
但就在此時, 他聽到了頭頂的聲音。那唱腔如泣如訴, 既清又亮——
「去時陌上花如錦, 今日樓頭柳又青。可憐儂在深閨等,海棠開日到如今。」
那聲音救了他一命。
鬼魂們不再看著他。他們抬起頭,十分麻木地望向了戲台。
路顯揚也如釋重負。他終於勉強地站了起來。依然感到因倒立而帶來的充血和眩暈。
他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整個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而他面對的觀眾席……
也再次變得空空蕩蕩。
只有一個漆黑的老殭屍端坐在黑暗裡。如同一尊破損的、被燒焦的泥人像。
「我知道了。」路顯揚說, 「這個戲樓根本就是為死人而開的, 它的觀眾只有鬼魂。」
他遲疑了一會兒又道:「老鎮長之所以會在聽戲後暴斃, 想必就是因為他來錯了地方。這裡的鬼氣太重, 而他年事已高,本來身體底子就不行了, 根本承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