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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講。」

  「這坑裡,到底有沒有金子?」

  「有人說,就算沒有,咱也得變出來。」湯顯祖看著他的眼睛。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當然會明白,你不是粗人,複姓司馬,你祖上可都是聰睿通天的人物。

  「變不出來,這些人會死嗎?」

  死?

  湯顯祖凝視著近在十丈開外的礦坑洞口,那是個經歷千百年挖掘的古老礦坑,地下延綿的坑道如同樹根錯節,陰沉幽暗,仿佛通到地府。

  哎?

  眼角的餘光之處,是什麼?湯顯祖眯著眼看了看,不是礦民的箱子,是官箱。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看清楚了,箱上刷了個黃道兒。

  忽然一件事猛地沖入湯顯祖腦海,回想起曹金的話如同巨鐘敲過——「水排光了,淤也清了,爆山的傢伙也進去了。」

  「火硝?要拿火藥爆山?」湯顯祖急問。

  「陳興旺剛從北京提的,說是火爆的法子太老、太慢,要直接炸。」

  重要的不是怎麼爆,而是什麼時候爆。

  「哪天排完的水和淤?」不祥的黑雲爬到了他的臉上。

  司馬拓也愣住了。

  「媽的!快說,哪天排的?」湯顯祖罵了起來。

  「前天。」司馬拓的聲音里也滿是驚恐。

  湯顯祖怒罵了一句:「誰定的今天爆?」

  「劉忠。」

  「沒人說給他?風櫃都不鋪完、悶亮還沒過火,就爆?還用火藥?」湯顯祖的聲音,已經顫抖到自己都聽不出來。

  「礦民勸過好幾次,說不該使火藥,勸了就挨番子打,我們攔,還是打壞了三條胳膊,說今天要是不爆,就得死人。」

  一群瘋狗!這是要命的差錯!

  沒等他回過頭,礦洞深處傳來了一聲沉悶的轟鳴。

  天!

  湯顯祖的心跳戛然而止,喉骨卡在了脖子深處,那是坑洞深處火藥爆炸的響聲。跟著,他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情——他們,那些礦民怎不出來就炸了?不對勁!這不對勁!

  「快進!快讓他們出來!」湯顯祖抄起洞口旁豎著的掘棍,往坑裡跑,「不要命了!蓋被了怎麼辦?」

  司馬拓緊跟兩步就超過了他,可噩夢遠比他們的腳步要快。

  又一聲巨響,地都動了幾動。

  「天!!!」湯顯祖一聲慘叫!

  他聽得出來,這不再是火藥爆炸之聲,而是巨岩轟塌的聲音,如怪獸怒吼,如轟雷迎面,如山崩眼前,雖然遠在坑洞深處,但轉瞬即到耳畔。

  完了,完了!

  蓋被了!蓋大被了!

  剎那間萬念俱灰,一年多來,他每時每刻都在懼怕著的這個聲音,終於無情地來臨。

  他眼前一黑,絕望比黑暗更兇猛地籠罩住了他。

  有水,四礦害之一,拉龍處之,排水清淤後,地下水脈變化,岩石罅隙鬆軟,遇雨則悶熱潮濕,岩石不固,為四礦害之二悶亮;需引風固岩,並以巨木為梁支撐罅隙滲水處,十日後方可小量火爆。湯顯祖盤算用引風伴燒乾草,可以救急,使十日縮在四日,萬不承想,一天都沒給他,兩害未處理妥當就爆,還用的是遠比火爆威力大出多倍的火藥爆山!

  蓋被,四礦害之盡!

  碎硤砸身,萬劫不復,草芥螻蟻,無處逃生。

  愚蠢、該死的太監!一群群的王八蛋!一百多條人命在裡頭!湯顯祖瘋了般嘶吼起來!

  不!他們不蠢!他們知道風險,打獵是假,離坑躲禍是真,成了就成了,不成也不會死了自己。

  「兄弟!」司馬拓瘋了一樣狂叫著衝進了洞中,向黑暗的深處衝去,黑色的長袍,如閃電一閃即逝,隨即一團比他長袍更黑的塵土衝出洞口,遮蓋住了他的影子。

  「被還沒蓋完!」湯顯祖被坑洞裡湧出的灰塵拍打得張不開嘴,口中無力地吼叫著,直至口中、雙眼被煙塵堵滿,站立不住跪倒在地。

  回來!

  又一聲巨響傳來,這一次更長、更緩,細碎密麻,那是巨石落下後,連帶著更多散碎石頭陸續掉下。

  啊!

  遂昌金坑完了,一百多條命啊!

  湯顯祖絕望地嘶叫,一聲聲弱了下去。

  他跪著,在煙塵里痛哭流涕。

  說來奇怪,有一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另一個事——怪不得自己沒有釣上魚來。在知道大難來臨之前,那些魚早已逃之夭夭。

  人真的比不上畜生,魚都知道大明朝的金脈斷了、龍脈斷了。

  身後,礦民之子圍攏到他身邊,瞪大著眼睛,盯著漆黑如地府般的洞口。

  那裡似乎傳來了瀕死的冤魂同樣絕望的呼喊——

  阿大!阿二!阿大!阿二!

  阿大,阿二,阿大,阿二……

  第十七章 棄牌

  「那時候遂昌山裡有種魚,老大,黑身子,還有黃白花,可凶咧!吃魚、吃蛤蟆,還吃水耗子,那會兒我們愛逮,逮來放一起看它們咬架。」

  梁正沉默不語,盯著眼前奔流的河水發呆,耳邊是韋阿大和自己一樣流利的官話在喋喋不休。

  「你爹來了之後,見我們抓,也不說啥,就幹了件事。」

  聽見他說自己的爹,梁正就看了看他。自己小時候爹總是不在,橫豎沒見過幾回,那時歲數又小,對他爹其實毫無記憶。若是他們說的是實話,爹和這一坑人朝夕相處了兩年,他們該比自己還知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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