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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內的千秋盛典在突如其來的急雨中就這麼散了,街上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彩燈瞬間被澆得熄滅,升起一陣直直的青煙,然後在夜色中暈開。

  方才還在歡聲笑語夜遊於街的百姓,這時候紛紛頂著斗笠跑回坊中去了,有的來不及走,只得躲在酒坊的檐下,眼睜睜地看著那盛京之景,一點點湮沒在連綿的秋雨中。

  第66章

  大概盛極而衰, 得失榮枯本就是常事。

  漱鳶從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可是與上輩子不同的是,她親眼見到了父親自鼎盛尊容轉而纏綿病榻的模樣, 心裡感到的不僅僅是那份因為親情帶來的傷感。

  她的問題教皇帝沉默了很久。外頭的雨滴打在玉階上,冷冷生寒,更顯得殿內幾盞幽幽燭火, 在風中搖擺不定。

  公主想知道當年的真相, 更想知道那些流言蜚語的源頭究竟是怎麼回事。可對於皇帝來說,這無非是將心底埋葬依舊的傷口重新掀開來瞧。

  大殿幽深, 公主坐在榻前俯身守著皇帝,一言不發地等著他說些什麼。

  只聽在一片寂靜空落中, 一聲嘆氣,「或許,朕走到如今,也是一種天道輪迴。朕,不是個好君王。」

  皇帝在眾人前從來都是氣吞山河的帝王之舉,不曾有如此頹敗的感嘆。漱鳶聽後,輕輕皺眉,安慰道,「只有明君才會這麼說。父親是明君, 自然時時刻刻心繫家國,三省吾身,覺得做得還不夠多。由此可見,阿耶說的並不對。」

  「你這巧言, 與那些人一樣了。」 皇帝聽罷,只是微微一笑,並未生氣。

  漱鳶淡淡凝視著,道,「父親坐上皇位,不論如何,終究是天命所歸。」

  皇帝緩緩睜開眼,卻不再回答她方才說的話,緩緩支起頭,握住漱鳶的手,道,「你的事,一直是阿耶的心結,在我走之前,沒有親自為你欽點婚事,為父,實在放心不下你。」

  漱鳶手中一頓,強硬笑了笑,道,「阿耶,等你好了,我們再說此事。」

  「我欲將你出降給房相如的義子宋洵,你看如何?」 皇帝說完,看到公主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以為她是擔憂宋洵的家世,於是安撫道,「他已過了明書科的試,不日封官,入仕書博士。從此你平安一生,阿耶也可安心。」

  他說完,見公主面無喜色,反而愁雲更濃,於是皺眉問道,「怎麼……你不願意?」

  漱鳶唇角慢慢無奈地揚起,看來有些事情終歸還是無法改變。就算她此生與宋洵多多避開,可不曾想,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

  「房相如呢?他知道此事麼?」 漱鳶沒有女兒家賜婚的欣喜,反而鎮定地問了一句,不帶半分感情。

  皇帝抬頭看著她,否認道,「朕還不曾和他說。如果他知道了此事,定也覺得天家恩賜,光耀門楣。」

  「光耀門楣?」她說完輕聲一呵笑,帶著點輕嘲,「父親若是想拉攏房相如,為何不將我直接出降給他,反倒出降給他的義子宋洵?」

  漱鳶說這些話的時候輕描淡寫,反覆只是在聊詩看花似的閒言片語。

  皇帝聽罷,不由得訝然。正如公主所說,他想將她出降給宋洵,本意正是想以此鞏固宰相的忠心,天家賜婚其子,何其榮幸?想來宰相定會感激聖恩,鞠躬盡瘁。

  可是皇帝沒想到,公主竟然這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他忽覺得有些慚愧,可隨後立即沉沉道,「如今相權頗大,房相如權重望崇,怎可再賜婚貴女?豈不是……」

  「可賜婚他的義子,就不是權上加權了麼?」

  皇帝感到了公主的忤逆和不滿,他沉了口氣,對著他最愛的女兒道,「前朝的事情,你不懂。賜婚房相如,會讓房家權名過大,引發百官忌憚;可若是賜婚他的義子宋洵,那畢竟不是姓房,即可叫他心懷感恩,又可避免他自矜功伐……」

  原來父親並不是那麼信任房相如,是不是坐在這高位上的人對誰都這樣保留幾分?

  漱鳶聽到這些話,替房相如難過,也替自己難過,她不禁蹙眉痛心道,「房相如對父親和王朝是全心全意的……」

  「我知道,鳶兒。可是朕是一國之君,朕永遠不可能太過偏袒任何人。平衡……才是要事。」說完,皇帝咳嗽了幾聲。

  漱鳶頹然鬆懈下來,喃喃道,「難道要用我去平衡麼。」

  皇帝一面握拳忍住幾分咳嗽,一面斷斷續續道,「宋洵你見過的。他……咳咳,他父親雖然是隱太子的家將,可他性情溫良,又在房相如身邊長大,自然不差……」

  漱鳶不再握住他的手,緩緩搖頭抿唇,淡聲道,「我不嫁。」

  「為何?」 皇帝大概知道了她會拒絕,也並未驚訝,只是隨口問了一句。

  漱鳶沉了口氣,燭光在眸子裡跳躍,叫她看得幾乎出神了。她感到神思恍惚,仿佛腳底升起一層涼氣似的,叫她失了魂魄。

  「因為我喜歡別人。我喜歡房相如——」

  接下來便是長久的沉默了。

  宮燈的蠟燭慢慢燃燒著,滴蠟緩緩流了下來,凝結在銅盤上,成了一顆顆化不開的淚。

  皇帝沉沉閉目,仿佛睡著了似的。可是他沒有,因為他的呼吸淺淺,眼睛在眼皮下滾動著。

  漱鳶聽見父親低沉地問她,「什麼時候的事。」

  「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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