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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前,我從未見過魔君,我只知道兩千多年前傳說里的魔君。」葉題搖頭道。
宴夏追問道:「兩千多年前的魔君是什麼樣的?」
葉題知道許多故事, 也聽說過許多傳聞, 當年在南河鎮中他便是最有名的說書先生,宴夏知道他必然能給自己想要知曉的答案。
果然,葉題沉吟片刻便道:「我也是在某處記載上見到的,魔君之所以讓人畏懼, 是因為在他的眼中, 一切生靈皆如草芥。」葉題的聲音冷靜而低沉,一如他話中所說的魔君,「他行事瘋狂, 喜怒無常,曾因為一句話便叫人界數座城池灰飛煙滅。」
「沒有人能猜得透他, 也沒有人能夠阻攔他。我還記得當年倖存的人留下的札記所說,在魔君的身上,你什麼都看不到,又什麼都能看到。在他的面前,你會覺得自己或許……」葉題想了想,準確的回憶起了那句話, 「什麼也不是。」
宴夏久久默然。
葉題低聲道:「你所見到的魔君,也是這種樣子麼?」
宴夏搖頭:「不是,不是這樣的。」
葉題「啊」了一聲,有意開了個玩笑讓眼下的氣氛看起來輕鬆一點:「看來是那群老傢伙在札記裡面騙人了,魔君也沒有那麼可怕是不是?」
宴夏神色依然凝重,沒辦法給葉題這個面子笑出來,她低垂著眼,輕聲道:「我所見到的魔君,與記載里所說的不一樣,是不是因為……他本就不是真正的魔君?」
說話之間,宴夏回憶起從前曾經聽明傾說過的話。
他幼時曾被逐出明家,為中原正道所追殺,後來是天罡盟老盟主葉善救了他,並收他為徒將他撫養長大。後葉善去世,身為葉善的弟子,明傾化名為宿七接任盟主之位,並以這樣的身份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還記得當初她在明傾南河鎮的院落中,聽明傾說起過自己的過去。
他本是個溫柔得連重話都不會說的人,但為了能夠成為足以領導眾人的中原盟主,他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強硬而冷漠的模樣。
那時候許多人都怕他,他扮演著那樣的人,以至於許久之後,縱然他已經不是宿七,人們眼中的他還是那般模樣。
他從來都知道如何隱藏自己,如何熟練的將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他是明傾,始終都是。
只是……他究竟要做什麼?
他閉關十年之後便去魔城與荒島上尋回魔晶,為此與鬼門之主交手,甚至拼著受傷奪回了所有力量。後來他去往玄界,救下乾爹乾娘等人,身受重傷而回,之後故意放出自己受傷的消息,要讓中原正道趕往魔門,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宴夏只覺得腦中一片混沌,想要理清思緒,眼前晃過的卻全是臨別時候明傾望著自己的那一眼。
那時候他是不是,其實有什麼話想對她說?
「宴夏?」葉題知道不該打斷宴夏的思緒,但時值此時,他必須說些什麼。
聽到葉題的輕喚,宴夏倏然回神,抬眸朝小爹望去,喃喃著道:「小爹你曾經說過,魔君是不會死的,對嗎?」
葉題一怔,點頭道:「的確如此,甚至沒有人能傷得了他。」
「但他受傷了。」宴夏蒼白著臉,有些失神的將這話重複一遍道,「他受傷了。」
從不會受傷的魔君,如今卻受傷了,那麼這是否代表著,永生不死的魔君,也會有死去的一天?
許多年前,她與明傾曾經在七海深淵的山洞中度過一宿,她還記得那時候明傾說過,七海深淵是魔君死去的地方,雖然後來人們才知道,魔君其實並沒有死,他一直活著,用另一種方式活著。
那時候宴夏也曾經質疑,她提起小爹曾經說過,魔君是不死的。
她還記得那時候明傾的回應,他說,但人們必須讓他消亡,才能夠終止一切災禍。
那時候她尚且不知道明傾與魔君之間的聯繫,更沒有想過更多的東西,直到現在,直至此時,她才隱約明白明傾話中的意思。
魔君是不死的,但明傾不是,魔君與明傾融為一體,變作血肉之軀,便不再是永生不死的魔君。
所以他想死,他計劃這一切,只是因為,他要讓自己消失,讓所有的災禍根源,都隨著自己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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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門大殿內如今一片沉寂,所有的魔兵魔將皆已被遣散離開,有風拂入大殿,捲起紗簾層層而動。
深幽魔殿的盡頭,簾幕之後,明傾於高座之中,靜默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一場戰鬥。
殿外漸有喧譁聲起,涌動著往此處而來。
刀劍交錯的動靜聲聲入耳,明傾始終閉目不語,寬大的衣擺垂落於台階之下,他身居魔殿高座之中,如同巋然千百年的石像,身上沉落著永恆之寂靜。
腳步聲交錯,越見靠近,更多的聲音雜亂著靠近,打破殿內長久的沉寂,明傾終於緩緩睜眸,雙瞳赤紅如血,漠然無情。
赤色光芒閃過一瞬,很快便恢復深黑,明傾視線向著大殿之外,抬手輕輕按在胸口之處。
那裡有一道傷口,那是在荒島之上被鬼門之主所刺傷,自那日被一刀所傷,或者說,自那日收回所有的魔晶之力後,那處傷口便時時作痛,隱隱有什麼東西自心底生出,攢動著要占領這具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