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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抱起血肉模糊的身體, 路過葉儲風, 葉儲風難受地說:「陛下。」

  玄衣帝王沒理他, 抱著少女一直走。

  大雪落滿他的肩頭。

  廿木凝也忍不住說:「陛下!」

  他一直走, 一直走,不敢停下腳步。身後是浩浩蕩蕩的大軍,身前是一片看不見色彩的雪。一如澹臺燼遇見蘇蘇那年,少女驚惶撞入他懷裡。

  而今,她再沒了半點溫度。

  七百多個日日夜夜,那些記憶終於慢慢清晰——

  她曾逆著人群,殺死赤炎蜂來尋他,把他從大雪中扶起來,為他對抗趙王;

  她曾在村落的湖畔撿到他,給他溫柔清洗左眼的傷口;

  桃花繭中,她抱住他,周圍是紛飛的花瓣,無盡噩夢裡,唇上那片溫軟的是她的吻。

  他們一同見過夏國皇宮、小鎮的月、浩瀚的江,世間魑魅魍魎。

  痴情的狐妖,萬年殭屍,可悲的蚌公主,共同走過一輩子的般若浮生……

  澹臺燼記起來了,過去那些塵封在心中毫無波瀾的東西,一瞬變成驚濤駭浪。

  他記起自己是怎麼抱著一腔痴妄和喜悅,一針一線親手把希冀縫入蓋頭中。

  見到她心裡就情不自禁歡喜,忍不住看她,追隨她。

  如今——

  噬魂幡破了,裡面的老道死了,連困住她的鳧茈鐲也碎了。

  遲來的情絲生根發芽,像攀岩的藤蔓,瘋長困住他,他心臟疼,全身都疼,連呼吸都覺得刺痛。

  他要怎麼辦,誰來幫他救救她……

  廿木凝追上去,看見那個不敢回頭的青年,終於崩潰跪在雪中。

  他如墨的發一寸寸變白,死死抱緊懷裡的少女,無措地哭出聲。

  那是廿木凝這一生第一次見他流淚大哭。

  他想求,不知道向誰求。他想恨,又不知道該恨誰,淚水衝去臉上的血跡,他終於撐不住,一口鮮血吐出來。

  *

  景和元年的冬天,對於臨巍城來說,是一個災難。

  八皇子死後第二日,澹臺燼親自把他的身體剁成碎肉,餵給了惡犬。

  他帶兵屠了臨巍城。

  滿頭銀髮的帝王大笑著,臉上濺滿了鮮血。

  他殺紅了眼,最後躺在厚厚的積雪中,用面具蓋住自己的臉,茫然看著灰濛濛的天空。

  澹臺燼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

  她愛世人,怎麼這次不記得拿下他的面具,來阻止他呢?不是想讓他死嗎?可他依舊活著,她怎麼可以……就這樣毫無牽掛地離開了。

  凡人的血溫熱,澹臺燼卻覺得到處都冷。

  葉儲風沉默著,把澹臺燼帶了回去。他也想不到,三妹妹的性子會如此烈。他們誰都來不及救她,誰也沒有辦法救她。

  蘇蘇手上鳧茈鐲碎了,連帶著澹臺燼的手上那隻一同碎裂。澹臺燼以為自己早晚會死。

  可是偏偏,他並沒有死去。這具身體曾經孱弱不堪,而今握緊拳頭,都像注入了世間最純粹堅韌的力量。

  乾淨、強大的力量。那是他曾經渴求的一切,她全部給了他。

  他心裡空蕩蕩的,卻沒有覺得歡喜。

  心臟里六枚釘子讓他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周宮人人戰戰兢兢,不敢靠近帝王寢宮半步。宮人們像是陷入了醒不過來的噩夢。

  魏喜哆嗦著往裡頭瞧了一眼,偌大冷清的宮裡,弱水武器被澹臺燼融了,用來為她鋪床。

  少女就躺在上面,帳幔上的琉璃兔子手中嵌入一顆漆黑的冥羅珠。

  澹臺燼抱回來那屍體時,屍身已經不成樣子了。

  小暴君殺完人回來,哭了很久,眼淚濕了衣襟,哭完又微笑著縫合好她的傷口。

  他日日與一具屍體在一起,有時候為她簪上晨時新開的花,有時候為她描眉畫胭脂,為她講他小時候在周國皇宮和夏宮的故事。

  那些故事,久遠,沉悶,陰暗。

  像是把人拽入黑暗的爪牙,澹臺燼卻並不知道,他以為每個人的童年都是那樣的。

  可能也就蕭凜這樣的人幸運些。

  然而冥羅珠保存屍體有限制,冷冰冰的屍體並不能放在大殿中。

  當年翩然選山養古僵時,耗了千年修為布陣吸取天地靈氣,才能真正發揮冥羅珠的功效。

  如今又去哪裡找第二隻九尾狐呢?

  這個冬天沒過完,少女身上開始有了淺淺的腐臭。凡人氣息渾濁,澹臺燼靠得越近,濁氣愈濃。

  床上的人無知無覺,留給他唯一鮮活的東西,在他左眼之中。

  澹臺燼再不敢碰她,他惶恐後退,怔怔捂住自己的左眼,手足無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碰你了,不碰了……」

  周圍關於她的一切,慢慢消失,她什麼都不想留給他。蘇蘇選擇離開周國皇宮去臨巍城前,早已一把火,把以前的玉鐲和衣衫都燒得乾乾淨淨。

  老道沒了,他連她的身體都留不住。

  魏喜看見,小暴君跌跌撞撞走出來,在殿門前坐了許久。身後的門被闔上,他一面可憐地哭泣,像無措的孩子般問道:「魏喜,我要怎麼辦?」

  魏喜拿不穩手中拂塵,惶恐跪下:「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魏喜還記得,陛下上一次這樣問一個太醫,下一刻就笑著殺了那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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