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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她微微一笑,迎上對面那雙黑眸,只用一個詞就講完所有故事。
親友們也沒再好奇,畢竟對於他們而言,比起遠在雲南,向來沉默寡言的程家次子,更新奇的是程家長子在離婚後首次帶女孩子回來。在座大都是生意場打拼的人,隻言片語間,就已經了解推測到沈尋的家世背景,熱心的都開始在打賭婚期。
席至中途,程立起身離開,大概去抽菸。沈尋看看四周,大家也開始觥籌交錯互相走動,她也走出包廂。
餐廳後面的庭院很安靜,沈尋一眼就看到程立。月光如河流,在彼此之間靜靜流淌。
他穿了件墨藍色的襯衫,同色休閒褲,站在暗處。周身的亮光,也就是腕間一隻手錶,還有手上夾著的香菸。他的衣服總是低調冷清的色調,卻總是能穿得那麼好看妥帖。
他看著她,沒有打招呼的意思,也沒什麼表情,仿佛見到一個陌生人。
她一步步向他走近,他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她。
「新手錶?挺好看。」終於還是她棄械投降。
「我哥送的。」他答,「他每次買表都買兩隻。」
「哦,」沈尋嘴角微揚,「當初做什麼警察呢?十年辛勞都換不來一隻表。」
「我已經辭職了。」他答,眼睛黑漆漆地望著她。
「緬甸這麼點地方,裝得下程隊的雄心壯志嗎?歷史上的大毒梟們,手下的軍隊都不及成亞的員工多吧。」
大概是聽出了她語氣里的刻薄,他眉間微微一蹙,卻沒有說什麼。
離得近了,沈尋才發現他瘦了不少。他原本五官輪廓就分明,這樣清減下來,反而顯得他多了幾分清秀的書卷氣。
她忍不住暗嘲自己昏了頭,居然對這樣一個在腥風血雨里浸染的男人生出這樣的形容。
「你臉上的疤怎麼回事?」她問。
「說過了,擦傷。」他又狠狠抽了一口煙,嗆著了,輕咳了幾聲,他下意識地捂住胸口。槍傷那種撕裂的痛,在過去幾個月里,一直困擾著他,即使傷口已經癒合,那隱痛也仿佛還在,就像一團不為人知的黑暗。
「你知道這不是我想問的。」沈尋直視他的眼睛,那裡宛如深海,什麼都看不見。
他不說話。沉默變成一場最殘忍的折磨,在這樣的等待里,沈尋感覺自己像一個黔驢技窮的小丑。
她突然心慌起來。
「對不起,我也許不該來。」她輕輕開口,聲音裡帶著窘迫與疲憊,下一秒,她轉身快步離開。
一股蠻力猛地拉住她,她撞進了他的懷裡,呼吸里儘是他的氣息。
他離她那麼近,那麼近。仿佛她一抬頭,他的吻就會落下來。就像從前一樣,粗暴、纏綿、溫柔。
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只是緩緩鬆開她。
沈尋等著他的審判。
他垂眼,語氣輕淡:「我哥不錯。」
「什麼不錯?」她聲音有點顫抖。
「作為男友,作為老公。」他笑了笑。
「是嗎?」沈尋氣急反笑,「程立,你是以什麼立場說這樣的話?」
他的笑容漸漸隱去,黑眸里卻仍沒有一絲情緒:「畢竟我們處過一段。」
「處過?」像被突然捅了一刀,沈尋抬頭看向他,臉色發白,「你現在連喜歡這兩個字都不敢說嗎?」
一名服務員經過,忍不住回頭打量他們——多出色的一對男女啊,但氣氛似乎有點不對。
「告訴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你的心會痛嗎?你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嗎?」一抬頭,燈光透過彩色復古玻璃,灑成一片血色,染紅了沈尋的眼底。
「你要不要,現在就喊我一聲嫂子?」她一字一頓,逼他,也逼自己。
「如果你想聽,沒問題,」他靜靜看著她,「我先回去了。」
「你去過瑞山陀塔看日出對嗎?你是不是很愛那裡的風景?」對著他的背影,她喉嚨哽住,幾乎難以成言,「那你知不知道,無論你有多麼愛那裡的風景,我都愛你更多。」
他停住腳步,背脊挺直,卻沒有回頭。美式餐廳偏暗的裝修風格,襯著迷離的燈光,讓他整個人顯得有點不真實。
「你不是說過嗎,如果有機會再見面,就當我是路邊垃圾,那樣挺好的。」他似乎是笑了笑,聲音平靜且溫和,「該說的話,我也早就跟你說清楚了。」
沈尋一張面孔蒼白如紙:「早知道是這樣,當初我絕對不去雲南。」
他走進門的那一霎,似乎是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又沒有。
沈尋有點恍惚,忍不住想這會不會是最後一次見面了。生了這念頭,卻又讓她害怕起來。
再回到座位,程成臉上已有隱約的酒意,但仍然不忘關切地問她菜式是否合口味。對面的程亞大概是因為許久沒見弟弟,湊近程立不斷聊著什麼。
李萌發了微信過來,一個問號。
沈尋回了一個喪氣的小人表情,就接到了李萌的電話,那頭是刻意帶著撒嬌的聲音:「尋尋,我醉了,帶我回家吧。」
掛斷電話,她同程成打招呼:「實在抱歉,我閨密也在這家餐廳,喝醉了在找我,可能我得先走一步了。」
說話間,手機又開始振動,屏幕上「萌萌」兩字不斷閃爍。
程成未再挽留,沈尋同程築夫婦、程亞和程立也打了招呼,拿起手袋匆匆離開。程立瞅了一眼她離去的背影,低頭喝茶,垂眸間掩去眼底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