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外面的秋雨時停時下,打在地面,像無數麻瘢似的水豆。

  蔻珠病情時好時壞,想來太醫日夜研究的一堆堆猛藥也不是沒有效果。皇帝命盧尚書等又到處貼布告公示,急召全國各處名醫大夫,專治這場疫毒。就算沒法徹底治癒,想來控制還是可以。蔻珠的脾氣情緒也跟著自己時壞時壞的病況,波瀾起伏。她何嘗不知自己如今模樣是又多醜陋——那不止是身體髮膚上的,是觸及整個內心。

  收斂控制不住的陰鬱暴躁情緒。

  她控制得最失敗、最不好,是竟對這個日日精心照料伺候她的丈夫動起了手——「我說了很燙,我不喝。滾,你拿走!」「這麼冷的藥,你故意的嗎?好啊,你終於不耐煩?」終於有天,她也陰陽怪氣,挑高了眉頭。對方倒是不跟她計較,無限制的容忍,包容,耐心體貼,不放棄照料。

  當然他越是這樣,她就是越氣了。

  蔻珠知道,這不就是數年前的那個他?她怎麼了?到底為何變成這幅模樣?

  「碰!」

  一個瓷碗摔在地,男人這一次,饒是菩薩容忍耐心的心腸,都要爆發了。淋淋漓漓,湯藥灑了滿地。「蔻珠,你——」

  「怎麼?你不耐煩了,終於也不耐煩?」

  「……」

  李延玉到底還是忍氣吞聲,一邊仔細收拾地上的東西,吩咐丫頭。「你快去,再熬一碗吧。」「是。」丫頭嘆氣,搖頭走開。

  李延玉又道:「回來。」「……」「最近你在屋裡看見的事情,不准到處宣揚,否則——」那丫頭嚇得。「是是是,奴婢打死不說。」丫頭走了。蔻珠躺在床上死氣沉沉,冷冷一笑:「你是怕傳出去麼?瞧啊,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被一個又瘋癲又醜陋的老婦人折磨得不成樣子。」「蔻珠!不准你這樣說自己!」男人生氣喝住。

  蔻珠然後又哭起來,傷傷心心掉起了金豆子。

  當然,又是這樣得死循環,他哪裡見得她這樣傷心流淚,趕緊抱著哄她。「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別哭。你一哭,我心臟都要碎了。」

  「……」

  最最嚴重的時候,情緒暴躁到了極限,再也不是蔻珠能夠控制範圍。她打他,扇他的耳光,動手操起床沿邊一個瓷杯就像男人的額頭猛砸了過去。「呀!皇上!」那伺候的小丫頭都捂嘴尖叫,嚇呆了。男人額角上鮮血一股股直流,幸而蔻珠這次手下留情,手法不准,沒到太陽穴命門。「皇上,皇上——」那丫頭趕緊拿東西上藥擦拭,臉都白了。

  李延玉自己奪了帕子按著額頭上傷口,不停對丫頭擺手:「你下去,下去。不關你事。」「可是皇上——」「甭傳了出去,我和娘娘是在玩笑,出去,退下。」「是。」丫頭眼睛濕潤,只得福身走了。蔻珠不敢看男人那張臉,渾身打著擺子,躺下來,把身子和臉轉向床榻裡面,眼睛裡的淚珠,仿佛貫串作絲,流個不止。

  這時,她是很想說一聲對不起,可卻沒有勇氣。

  是沒有勇氣接受現在的自己,還是沒有勇氣去面對他的那雙仍舊溫柔耐心包容的眼睛——還是,沒有勇氣,接受此時對他的感情。

  這個時候,她對他的感情……

  就這樣,仿佛陷入深淵泥坑陷井,怎麼都走不出去,她有時候還是會用東西砸他,拿他當發泄出氣筒,各種難聽言辭羞辱他,拿杯子潑他一臉上的水,冷的或者熱的,拿枕頭扔……半空里轟隆隆一聲響,像天宮的地板滾著幾十面大銅鼓。冷風瑟瑟,吹走窗外面的一片片梧桐葉,可能,冬天就要到了。

  蔻珠抱膝蜷縮在屋子一黑暗靜謐角落,雙肩不停地顫抖。

  她要死掉。這一刻,深覺的無意義和黑暗。其實,有時候又想想,到底有多痛苦?

  那天,李延玉不是給她說了,人生大抵無外乎那幾個字:生、老、病、死,還有分離。

  她只不過在三十歲之前比尋常幸福普通女子早經歷了一些。

  「皇上,皇上,不好了,娘娘她,她不見了——」

  「什麼?你在胡說什麼?」李延玉臉變驚恐,立即大駭。「……」「蔻珠!蔻珠!」「蔻珠!……」「……」李延玉快喊破喉嚨。丫頭瑟瑟跪下道:「陛下,奴,奴婢該死,沒有看好娘娘,剛剛你去裡面沐浴洗澡,奴婢見外面藥罐子還煨在火爐上,怕熬幹了,就去守著。可是,沒想到,沒想到——」「該死!朕讓你好生守著她,一步也不准離,你,你——」

  然而,話音未落,李延玉小心翼翼走至一角落,慢慢地蹲下來。

  頭也不回對那丫頭道:「好了,你快退下吧,現在沒事了,這裡有朕。」

  丫頭這才大鬆了口氣,說聲是,彎身恭恭敬敬退下。

  「蔻珠,來,告訴我,你這是怎麼了?」

  「……」

  黑暗無燈光的角落,蔻珠抱膝於衣櫥門背後,還是沒吭聲,眼神麻木,呆滯。

  男人便不在問,非常小心呵護地、充滿憐惜,將此時孱弱如同一隻小鳥雀的妻子輕輕攔腰,打橫抱起。

  蔻珠目光無神,仍舊由著她抱。

  他抱至床榻才又輕輕放下來,又給她挪好被子。

  「蔻珠,記得你以前,常常給我念一句諺語,你忘了嗎?」

  她這才眼神一動。

  他便俯身一邊與她食指相扣,吻她:「就是那個一半,一半……」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