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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前後, 雲境十三州加上外邦人皆往商州湧來, 城門口若不嚴加盤查, 只怕能混進奸細, 因此需要看守城門的官兵一一查驗路證方可放行。
城樓上那位始終目光如炬, 臉色嚴峻,如此底下的戎裝衛兵也絲毫不敢懈怠,稍有可疑之人便要拿過去問話,問到毫無破綻才肯罷休。
臨近子時,長街的熙攘聲漸弱, 城樓過往之人也慢慢稀少。
身邊一個體格壯碩的士兵忍不住打了個響亮的哈欠。
裴肅皺起眉,神色也更加嚴肅起來。
遙見城外轆轆而來一輛貴麗奢華的金色蓬頂馬車,兩匹油光水滑、外形俊美的西域名馬帶路,窗牗的帷裳的金線銀絲格外晃目耀眼,悠揚悅耳的鈴鐺聲搖搖入耳,霎時間打破了城外四野的寧靜。
子時的更漏聲一響,裴肅立即揮手冷聲喝道:「關城門!」
一旁的守衛猶疑了一瞬,雖然底下這一看就是貴人的車駕,且只差片刻便可進城,但身邊這位是法度極嚴、律人律己的商州六公子,在他面前根本沒有徇私枉法和情有可原這回事。
厚重的「吱呀」聲從城樓下傳來,與此同時,馬車裡倏忽鑽出一個身著石榴紅提花緞面交領長襖的姑娘,看著腰肢纖纖不堪一握,可身姿竟格外矯健,三兩下從馬車上跳下,又飛身躍起跨上一匹棗紅色的漂亮馬駒,揚鞭一甩,馬蹄揚塵,直直向城門飛馳而來。
「等一下!駕——」
清泠激越的女子聲音從飄渺的風聲中倏忽傳至耳邊,帶著一種悅耳的嬌脆感,隨著噠噠的馬蹄聲一同刺進城門的吱呀聲里。
「轟」一聲!城門闔上。
裴肅眼皮跳了一下,過後神色夷然如常。
城樓上的人不確定女子進來了沒有,忙低頭往下看,沒想到那女子果真馬上功夫極好,竟趕在城門關上的前一刻沖了進來!
那滿身絢麗的女子此刻搖著馬鞭朝城樓上揮手,語聲恍若玉石撞擊,「裴肅!我認得你,你給我下來!」
聽到這話的士卒太陽穴突突地疼,眾人皆深深吸了口涼氣,悄悄側首去看那面色清肅的六公子。
城門風大,晃著零星燈火的夜幕之下男子長身玉立,清逸絕塵,但好像在女子那句無比輕佻的逗語下微微紅了臉色。
一盞明燈引著他緩緩下了城樓,而至那明麗耀眼的女子跟前終是指尖一晃,熄了燭火。
怪她明亮如星河,比這商州城未盡的燈火還要耀眼。
女子勾唇一笑,恍若漫天銀輝只落入一人眼眸,她並未下馬,在清瘦肅立的六公子面前顯得格外高高在上,流光溢彩。
裴肅雖未見過真人,卻仔仔細細端詳過她的畫像,俏麗的五官美得極為張揚,一顰一笑比春花秋月還要爛漫。
於是微微躬身施了一禮,「五小姐。」
他恭敬地讓人挑不出毛病。
魏眠將手中的僵繩收緊一些,高昂起頭,望向城門間微小的縫隙,道:「我的車駕還在城外,你遣人帶他們進來!」
裴肅錯開女子灼然的目光,眼睫低垂,心中錯亂幾分,但神色依舊平靜如常:「三更關城門,這是規矩,五小姐要進城門也要有路證才是。」
魏眠摸了摸衣袖,幽幽嘆了口氣,秀眉微蹙道:「我來得匆忙,哪裡有功夫問底下的人要路證?裴肅,你幫我想想辦法?」
末尾一句柔如攙蜜,又似逗弄。
裴肅微微一驚,事實上他早知魏眠身上沒有路證,卻也並非故意那樣說,只是律法當前,加之心中一絲紊亂,那話就莫名從口中冒出來了。
而方才,她那是在求他?
他神思也頓時失了一絲清明。
若按律法來,沒有路證直接闖進城門,輕則押入大牢聽候發落,重則砍去腳趾,或當場擊斃也是有的。
此刻他實在是有些進退兩難了,若是不放魏眠的車馬進來,她便取不到路證,若是放進來,又需重新打開城門,橫豎都不合規矩。
但看魏眠的神色,顯然已經想到了這一點。
一晃神的功夫,她已翻身下馬,朝他步步走近,身上金線所繡的圖案明晃晃地閃了他的眼,到面前時,她抱胸而立,僵繩握在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
她直勾勾地盯著他,仿佛是在欣賞一件極度美好的雕塑:「路證進不來,我又犯了你的規矩,你當如何?」
她骨子裡帶著與生俱來的驕矜,但絕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蠻橫無禮,這一點,他在看她畫像的時候就深深體會到了。
益州五姑娘家世顯赫,雍容華貴,算得上是這雲境十四州最尊貴的姑娘。
魏眠打量著他盔甲下清雋無雙的面容,不禁抿唇一笑。
爹爹誠不欺人,畫師也非信手胡畫,這商州裴肅的確是俊朗清逸、一表人才的好模樣,為人嘛,倒也是沉穩持重,不卑不亢。
「還不錯。」
她低聲喃喃,雖說是說給自己聽的,可卻無端令人搖曳了心旌。
頃刻,她又故意走近,離男子僅有一拳之距,而後抬眸望向他,唇角掛了一絲淺笑,低聲試問:「你不是要抓我入獄吧?」
蘭息輕吐在他下頜,裴肅垂眸恰好對上她明朗動人的雙眸,一瞬間全身僵直,不敢呼吸。
卻聽女子低笑兩聲,恍若銀鈴,抬起嬌瘦的下巴輕笑道:「逗你的,今日我去你府上住可好?你好好看著我,就跟守大牢一樣,免得出岔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