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算不上虔敬的教徒,但是面對這句話, 我也只能當做聽不見,努力想把話題繞到右拉身上。

  ……」

  盧克關心了一下金魚眼為什么半夜三更地出來,結果金魚眼嗤笑他,說對於瞎子而言不存在半夜三更這種說法。

  金魚眼是個讓盧克感到存在著距離感的人, 他的那兩個眼窩在此情此景下也顯得分外可怖,但是恰恰是金魚眼率先提起了右拉, 並給予了右拉盧克從未聽說過的評價。

  「「那小子不甘心這個世界與孤獨者為敵這件事兒, 他恨得不得了, 真的, 我從第一次見他就知道這事兒了,我部隊裡也有這麼一個人,整天擺著一份死人臉,怨恨世界與他為敵。但要我來說,盧克,說真的,」金魚眼吐了個標準的眼圈,撇了撇嘴,「世界有權力這麼做,哪怕它就是灘嘔吐物。」」

  「金魚眼做了個鬼臉,這讓他的臉看上去更可怕了。

  讓我有些難受的是,我感覺到了噁心。

  為什麼人竟然能在善良與惡毒間無縫切換呢?

  「在戰場上,人類的法律、道德、利益、情感,以及別的什麼你知道的東西全都不存在,連人類本身都不在是人類,只是畜牲,同類死了我們就高興,不單高興,我們甚至要表彰,要唱歌要跳舞,搞得好像這是世界上最美好,最光榮的事兒。」

  「右拉就是被這事兒殺死的。你懂嗎小子?那孩子受不了這些,就像鈴蘭受不了太多的肥料……魯海鎮裡到處都是鈴蘭花,上面還墜著露珠……他給我畫了幅畫,我是說,在我成了瞎子之後。那是一副很好的畫,右拉是有天賦的,我保證,那副畫現在還掛在我家客廳里,我兄弟去年來,站在畫前面半天不動腳,最後跟我說:』嘿,這真是幅好畫。『我問他:』你懂不懂什麼叫好畫?『他說:』我不懂,但如果一副畫不能讓看到它的人都同意它是幅好畫,那它就不是幅好畫。反之亦然。『——我覺得他說的對。」」

  「「別問了盧克,回去吧,回到你的大城市去,右拉死了,沒有死而復生這回事兒,就算有,右拉也不是馬廄里生的,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我沉默了許久,最後坦白說:「我受不了故事就這樣結束,沒有任何結果。」

  金魚眼嘆了一口氣,用他火腿似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地平線那裡的天空已經亮起來了,鴨蛋殼的青色,小時候我和右拉經常去看野鴨子一隊一隊地游來游去。

  「聽著,盧克,你就當他是得了鼠疫、黑色病或者最近流行的什麼字母大寫的病,然後死了不就成了?是,我知道不一樣,但其實也沒什麼不一樣。大多數人都分不清楚二者之間的差別,他們看到一個人痛苦,只會問你得了什麼病。」

  「那要是我說了自己得的病呢?」

  「那他們就會說世界上不存在這樣的病,你是個滑頭,在無病呻|吟。」

  「說不定我真地是在無病呻|吟,你也是在無病呻|吟,右拉也是在無病呻|吟,只是右拉太入戲了,以至於他的身體和靈魂極端分裂,最後一半上天堂一半下地獄。」

  「嗨!如果你去過該死的戰場你就不會這麼說了,盧克,呻|吟也是一種病,有很多士兵不是在戰場上光榮犧牲的,而是不停地呻|吟哀嚎,最後氣竭而亡。」

  「你是說右拉也是那樣的士兵?」

  「我怎麼知道?或許他的靈魂在戰鬥,或許他在單槍匹馬地對抗他憎恨的傢伙,又或許月亮引誘了他……說不定他只是承受不起太多的天賦,最後耗盡了自己的生命而已。藝術里有這麼回事兒,對吧?」

  「……對,有這種事兒。」

  「那就對了!誰能知道真相?」

  「我想知道。」

  「就這麼問來問去轉來轉去的,你可沒辦法知道另一個人的一生,你要怎樣讀懂他的靈魂?」

  「我不知道,但是我清楚,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能夠做到這一點,那麼這個人就是我。」

  我站起來,直視著金魚眼,透過他的軀體去注視他的靈魂。

  「我不接受事情就這樣結束,我必須要找到一個結果。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說實在的,全世界都欠我一個結果。」

  ……」

  盧克繼續在小鎮上尋找著所有與右拉有過交集的人,一點一滴地拼湊出右拉在人世的形象。但是,讓他失望的是,沒有人的理解比他的理解更深。

  是右拉在他們分離後的改變微不足道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為什麼他會沒有預料到右拉會自殺呢?

  在尋找線索的過程中,盧克也認識了一些和與右拉一起殉情的那個女傭相識的人,其中,一位已經上了年紀的某個家族的管家是如此評價盧克的。

  「「我覺得你不是在尋找她和右拉殉情的理由,你是在尋找別的什麼東西,或許那是一個信徒在尋找他的聖地……又或許,你只是想要靠這個方式來消磨內心中對友人死亡的悲痛。」」

  盧克不這麼認為。

  「一個人死了,當然需要一個理由。連最瘋癲的人都不會無緣無故地去死。先生,您認為一個人活著有意義嗎?」

  「當然有。如果沒有意義,神就不會贈予人生命。」

  「可是所有的生命都將終結。」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