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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仿佛是一種命運般的暗示,太宰治罕見心慌,腳步加快地離開了。

  他沒把當時的故事告訴因為有事所以沒去簽售會的森鷗外,只給對方也帶了本《右拉殉情考證》的譯本——沒有北極星先生親筆簽名的那種。

  但不提,不代表就能無所謂地放到一邊。

  此時此刻,在關乎死而復生和亡魂復仇這些古老的命題之中,太宰治才終於撿起了之前的心境,向森鷗外諮詢,把這個充滿了骯髒與罪惡的地方變成故作清高的文學沙龍。

  太宰治複述了北極星的題字,然後解釋說:「我覺得』太宰治『這個名字說不定對北極星先生有著什麼記憶。」

  森鷗外已經轉過了身,他托著腮,視線上移,有裂痕的天花板,「你知道凱撒·波吉亞嗎?」

  太宰治不解地重複,「凱撒·波吉亞?」

  「凱撒·波吉亞。即使是在已經足夠臭名昭著的波吉亞家族中,凱撒·波吉亞也是極為特殊的一個,他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私生子,不過話說回來,這大概是他最不重要的一個身份了。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就是以他為原型創作的——這麼說你應該就能明白那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了。而凱撒·波吉亞最有名的一句口頭禪就是』不當凱撒就什麼都別當『。」

  森鷗外話都說到這份上,太宰治也差不多明白了。

  「凱撒」既是凱撒·波吉亞,又是蓋烏斯·尤里烏斯·凱撒。

  那麼問題來了,「太宰治」既是他,又是另外的誰呢?

  若北極星題字時確實想到的是那兩個同名的歷史人物,那麼當時,她又想到了誰,故而寫下了這麼一句話呢?

  太宰治的沉默中,森鷗外卻笑了出來,「《右拉殉情考證》的日文翻譯是北極星先生親自翻譯的呢,堪稱最公正權威的譯本了,然而有趣的是,有很多人在看完了法文原本和日文譯本後聲稱北極星根本不懂翻譯,她翻譯了自己的作品,結果卻是創作了一本全新的作品。」

  太宰治的法語水平還不到能夠品鑑翻譯的地步,不過兩本不同語言之間的書的差異……他多少也是看得出來的。

  倒不如說如果看不出來的話才不對勁。

  可是,這又如何不能理解為是作者的故意為之呢?

  森鷗外顯然站在北極星一方,「我們國家有』情死『的習俗,幕府時期,關於殉情而死,幕府頒布禁令時稱之為』相對死『,不過更通俗的說法是』心中『——原本只是戀人之間的誓言而已,然而漸漸地這個詞的含義卻引申為了』用生命去立誓『。與其說法語是原本,我倒覺得,這本書是出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世界上沒有哪個地方比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更關注死亡的方式。是的……人總有一死,關鍵不是怎麼活,而是怎麼死……太宰君,很對你胃口吧?」

  年方十五的少年,人生座右銘是「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地自殺」的少年,纏滿了潔白的繃帶以至於使人懷疑其是否遍體鱗傷的少年,名為太宰治的少年沒有對前任軍醫現任港口黑手黨首領的話作出回應。他只是想著《右拉殉情考證》中「金魚眼」這個人物的種種描述,那些句子和段落,描繪彼人過往生平和性格品德的話語……太宰治忽而意識到森鷗外就是某一角度的金魚眼,既是這兩者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都上過戰場並在戰爭結束前離開了戰爭,但是再也沒有別的事物能比這兩個人更加相似,他們都長了一顆因為經歷過某些事物而成為了典型的心臟。

  至於「某些事物」是哪些事物,「典型」是什麼的典型,太宰治還想不明白。

  十分聰慧的少年也有自愧弗如的時候,太宰治有一種直覺,如果自己過度地挖掘森鷗外的全貌,那麼那些隱藏在黑霧之中,從未示人的東西將要不猶豫地斬斷他的手腳。

  那麼就不想了。

  太宰治想。

  自己又不是需要印刻他人靈魂的作家,對森鷗外也沒有基於憐憫和善意的探究欲,何必做出力不討好,反而百分百會害及自身的事呢?

  在所有的死亡方式里,沒有被森鷗外這個人殺死更加叫太宰治感到可恥的方式了。

  只有兩個人的文學沙龍斷斷續續地開著,破舊的診所外是流浪狗一般的人來來往往,天空呈現出一種缺水的藍,遙遠的海平線上方有欲語還休的絢麗紅色層層疊疊,將要鋪墊出一個指向幽微的黃昏。

  七夜螢吃力地把挖出來的繡球花搬到牆角,喘著氣問把櫻花樹放進坑裡的宇智波鼬,「我們為什麼不花點錢僱人來幹這些苦力工作呢?」

  宇智波鼬仰著頭斟酌著要不要再轉十五度,「因為我們的七夜桑說想要自己弄,然後在忘記了這件事的前提下說特別想要一間被櫻花包圍的屋子。」

  七夜螢不承認,「世人都知道,當一個人非常在乎自我的人格,那麼在他說』我們『的時候,說的要麼是自己,要麼就是』我們『中的另一方。」

  宇智波鼬選好了方向,鬆開手,回頭,微笑臉,語氣溫柔,「你在說我嗎?」

  涼風吹拂在汗濕的皮膚上,七夜螢抖了抖雞皮疙瘩,癟著嘴扭開臉不說話了。

  「放著不管一晚上的話會死的,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抓緊吧。」宇智波鼬老神在在地說。

  七夜螢用力地癟著嘴,繃著臉繼續苦力工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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