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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來沒有哪一刻讓她如此洶湧地覺得,自己活著就是錯誤,活著便是噁心。

  她擺脫不掉……不過是個大夫,誤救了一條毒蛇,然而她又做錯了什麼呢?

  身後傳來了平緩的腳步聲,她猝然轉身,看到了聞致清冷端正的面容。

  「你不必去找他。」聞致帶著血絲的眸子淡漠銳利,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冷然道,「別的,我會想辦法。」

  「為何?」姜令儀輕輕閉目,哽聲道,「聞大人,用我換幾條性命,不虧。」

  「此非買賣。我之所以如此決定,並非為你,而是為了明琬。」聞致站在那兒,像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鋒利屏障,直言不諱道,「她總是將朋友看得很重,我不想讓她傷心。」

  說罷,他轉身就走,惜字如金。

  「琬琬,聞大人,已經夠了。」廊下,晨光熹微,姜令儀抬手一點點擦乾臉上的水痕,許久長舒一口氣,露出一個溫柔的、帶著淚意的笑來,「這兩三個月,便算是我偷來的幸福,已經夠了。」

  姜令儀很清楚,只要她還活著,李緒便一日不會放過她,不會放過她身邊的人,總會想方設法逼她就範。

  既是如此,何不坦然面對?是福是禍,皆是她的命,不該連累別人。

  ……

  每日午後,都有貨郎挑著糖果、麻花和風車等物從後巷中走過,手中兩塊鐵皮叮叮噹噹地敲著,拉長嗓音吆喝。

  太醫署那邊派人送來了初刻的圖經樣本,有不少雕版刻印模糊粗糙,明琬便一一用硃砂圈起來,以便送回去讓其重新雕刻校正。正忙著,小含玉邁著兩條小短腿進門,拉著明琬往外頭走,口中喚道:「娘親,今日玉兒乖,買糖去好不好呀!」

  小含玉的確很乖,明琬忙的時候大半天顧不上照顧她,她便自己和自己玩兒,從不哭鬧撒嬌。

  貨郎的叫賣聲漸漸近了,明琬拗不過她,便道:「好啊,不過只能吃一包。若是牙壞了,當心疼得小含玉睡不著覺!」

  小含玉煞有介事地豎起一根手指,保證道:「娘親放心,我就吃一個!」

  她去了後門,朝守門的侍衛打了聲招呼。近日因為李緒搗鬼,聞致不得已加大了聞府的防衛,幾乎三步一崗,圍得固若金湯。

  侍衛們叫停了貨郎,因為就在門口,明琬便帶著小含玉上前去挑糖買。誰知剛付完錢,便見身後一人大步走來,將她拽了回去。

  明琬回身,看見聞致陰沉的臉,不由一怔:「聞致?怎麼啦?」

  「你不怕死嗎?才出了這麼大的事!」聞致幾乎是怒吼出聲,明琬被嚇住了,小含玉也被嚇住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有些害怕地望著聞致。

  「我只是在門口買些糖,侍衛們都在。」他力氣很大,明琬腕子被攥得生疼,蹙眉道,「你先放開我,嚇著含玉了……」

  她不提侍衛還好,一提侍衛,聞致更是難以控制,如刀的目光剜向那幾個戰戰兢兢垂首的侍衛,低沉道:「若有下次,嚴懲不貸!」

  侍衛們忙抱拳請罪。

  聞致一聲不吭,拉著明琬便往廂房的方向走。他走得很急很快,明琬踉踉蹌蹌地被迫跟上,一邊擔心他的腿能否負荷如此疾步的速度,一邊又擔心身後嚇得大哭的含玉,不住道:「聞致,你慢些!我不會跑的,你可以走慢些!」

  聞致根本聽不進去。

  他像是久久壓抑的弦終於崩斷,沉著臉拉著明琬徑直進了廂房,朝驚愕站起的芍藥與青杏冷聲道:「出去!」

  而後長臂一橫,將明琬推至門扉上圈住。

  他的手掌擊在她耳側的門板上,發出哐當一聲,明琬被這聲音震得一顫。

  聞致幽黑泛紅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深深盯著明琬道:「是否要將你鎖在身邊,你才會聽話?」

  這樣的聞致,是明琬從未見過的聞致,像是某種逼入絕境的野獸,帶著烈火自焚的絕望與決然。

  「聞致,我……」

  「還要我再去認一次屍嗎?還要再分離五年嗎?」

  他猩紅著眼,幾乎質問般道。

  明琬嗓音澀啞,望著聞致近在咫尺的冷俊面容,發不出一個音節。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一種類似於心臟被用力撕扯的疼痛。

  之前聽青杏提及五年前的沉船之事,只是將聞致去尋她的經歷一筆帶過,並未產生太多共鳴。直至此刻,不可一世的聞首輔用喑啞的、絕望的嗓音質問她,她方才知道五年前的那事在他心中烙下了多麼深重的痕跡。

  他在害怕,臨近崩潰。

  他害怕明琬像五年前那般「死去」,害怕像保護不了沈硯一般保護不了她。

  明琬曾經以為,「害怕」「軟弱」這樣的字眼永遠不會在聞致身上出現。他永遠是高高在上不可逾越的,所以明琬才會肆無忌憚地離開,才能梗著脖子同他對抗……

  卻原來,沒有誰生來就刀槍不入。

  「聞致,你聽著。」明琬定下心神,緩緩抬手,擁住了聞致矯健高大的身形。她望著他一字一句柔聲說,「我不會走,不會有事。你將我保護得很好,不是嗎?」

  五年了,她第一次獻上了主動的擁抱。溫軟的曲線貼上聞致堅硬的胸膛,令他渾身一僵,眼中醞釀的戾氣如雲開見日,一點一點消散乾淨。

  「聞致,我在這,你為什麼這般害怕啊?傻子。」明琬竭力放軟身子,喟嘆般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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