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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放開章似白。」明琬吞咽一番,艱難道。
聞致聽不進,依舊死死地望著她道:「孩子,是誰的?」
大概是他此刻的氣勢太強,含玉嚇哭了,一抽一抽的,白嫩的臉哭得通紅。
明琬滿心忐忑和不甘,心下一橫,望著他能吸人靈魂的眼睛道:「如果我說,是我的呢?」
雨水順著傘檐滴落,聞致的眼中迅速泛起了潮紅。
這個內斂華貴、撥弄朝局的高大男人,此刻握著傘柄的手微微顫抖,抿緊了唇,眼中濕紅一片。和以往不同,這一次,明琬在他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淚意,仿佛遭受了比當年斷腿還可怕的滅頂之災。
這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哭,比這冬日的雨更觸目驚心。
「把他給我拿下,就地處死!」命令的話才說出口,鮮血也隨之從他齒縫中溢出,在淡色的薄唇上暈開一抹刺目的殷紅。
「你……」明琬茫然睜著眼,一時間什麼忐忑什麼不甘都拋之腦後了,忙伸手去搭他的腕脈,低聲道,「你冷靜點,聞致!」
聞致眼睛濕紅,卻是依舊挺直如松,拂開明琬的手喝道:「沒聽見嗎?拿下他!」
「夠了!」明琬橫在章似白身前,以肉軀格擋住針鋒相對的兩撥人,呼吸急促道,「章似白是我的朋友,還請聞大人念在往日舊情,勿要傷他。」
「舊情……」聞致嘲弄地看著她,冷沉的嗓音壓抑著無法排遣的悲切,「你用我們的『舊情』,去救另一個男人?」
「張大夫,這人誰啊?莫不就是那追得你四處漂泊的仇家?」章似白很替明琬打抱不平,反手取了箭矢上弦道,「你讓開,小爺我替你解決了他!」
「章少俠,今日謝謝你!但是抱歉,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解鈴還須繫鈴人,你插不了手。」明琬深吸一口氣,繼而蹲身將抽噎不已的明含玉擁入懷中,輕聲安撫她,「含玉乖,白白和他們鬧著玩呢,不哭不哭,再哭阿娘就要傷心啦。」
「玉兒不哭,娘親不要傷心。」明含玉一向乖巧得不像個四歲的孩子,聞言緊緊摟住明琬的脖子,努力自行止住抽噎,「白白和爹爹,也不要吵架!」
章似白用大弓隔開小花的長劍,哼道:「好,看在小含玉的面子上,白白不和他們計較!」
「章少俠,還請你幫忙照看一下含玉,我……」明琬看了眼一旁滿身戾氣的聞致,輕聲道,「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章似白一把抱起明含玉,給了聞致一個似是警告又似是挑釁的眼神,道:「聽著,欺負女人可算不得好漢,悠著點兒!」
如果眼神能化作飛刀,章似白此刻定已被聞致凌遲了萬遍。
雨停了,小花和侍衛們將刺客捆走,利落地打掃好庭院,便自行隱匿不見。
檐下積雨嗒嗒,明琬與聞致相對而立,跨越五度春秋,數千個日夜,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好像遠在天涯。
五年的時間真的能淡忘許多,改變許多,至少當這個俊美尊貴的男子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除了最初的不安與心慌外,明琬已經不再如五年前那個少不經事的女孩那般,光是想到聞致的名字便心疼得難以呼吸。
她很快平靜了心神,抬眼望著聞致冷峻深邃的眉目,說:「聞大人位極人臣,素日積勞甚多,如今急火攻心嘔了血,若不及時重視,恐後患無窮。如今現成的大夫就在這兒,診或不診,由大人自行決定。」
明琬的語氣如此平靜疏離,就像是急著斬斷過往,撇清干係。
聞致眼中殘留著血絲,深深望著她,倒寧願她如五年前那般恣意鮮活地罵上自己一場,他再也不會嫌她不懂事。
聞致嘴唇動了動,積攢了五年的情緒堵塞,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好。」
紙傘擱在門口,暈開一片水漬。竹屋旁的藥廬內,藥香裊裊。
明琬替聞致診了脈,細嫩白皙的手指搭在他的腕上,勾起無限回憶,有驀然醒悟的愛意,有求之不得的執念,亦有五年生死不明的怨懟……
他是個遲鈍、涼薄又長情的人,感情在眼前時看不到,失去了方覺愛之入骨。最難熬的那幾年,他也恨過,恨明琬為何如此狠心,一走五年音信杳無。
但當姜令儀告訴他線索時,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是有多輕鬆,多快活。
可惜,現實狠狠地潑了他一盆冷水。
她改了姓,還有了孩子。
沒人知道這幾天他是怎麼熬過來的,他躲在街角日復一日窺探,看著她忙碌、帶孩子,和周圍鄉鄰笑著攀談,臉上的笑意如此輕鬆自在,是從前在侯府中從未有過的耀眼……
聞致嫉恨那個給了她安定生活的男人,嫉恨到想動用一切手段將他殺死,再搶回明琬。
但更多的時候,他也想過放手,讓她平安快樂地過完此生。
可是,他做不到。
他望著明琬依舊白嫩細緻的容顏,心中的執念瘋長成魔,叫囂著要衝破桎梏,摧毀他最後一絲清明。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唯獨不能抹去明琬,這是他最後的救贖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過於複雜的目光,明琬收回切脈的手,轉而提筆潤墨,輕輕道:「章似白只是我淪落江湖結交的朋友,含玉是我拾來的孩子,只是養了這麼多年,我一直拿她當親生的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