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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承遠抬手,示意她勿要言語,繼而緩緩道:「若嫁去那邊受了委屈,別忘了還有爹在這;即便爹不在了,你也不必逆來順受輕賤自己。時刻記住,你與尋常女子不同。」

  明琬將嫁妝禮單緊緊貼在胸口,直熨燙得心中炙熱。她眼神堅定澄淨,努力笑著,一如往常那般陽光明朗:「阿爹放心,女兒的脾氣隨您來了,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

  她暗自發誓,不管嫁過去是刀山還是油鍋,她都要好好活著,方不負阿爹這拳拳愛女之心。

  下午,宣平侯府迎親的隊伍來了。

  明宅前擠滿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看熱鬧的比祝福的多,嗑著瓜子肆無忌憚地閒話:「前兒還是罪臣之子,今兒就成世子夫人了,可見麻雀撿高枝也能變成金鳳凰!」

  「只是送過去給那『病羅剎』沖喜罷了,誰知能活過幾日呢?那位爺十六歲就打過仗殺過人,如今殘了,更是喜怒無常。」

  「宣平侯都歿了,皇上不過是看在太后的面兒上,才留著宣平侯世子的虛名,也不讓他承爵,說不定待仁壽宮那位駕鶴西去,連這恩賜虛名也是要收回去的,能富貴幾時?」

  「正是這個理兒!宣平侯世子克父克母克兄,說不定還克妻呢!可惜了這姑娘,白白嫩嫩十五歲的年紀……」

  鑼鼓喧天中,明琬頭上蓋著紅紗繡金的蓋頭一步一步邁出門檻,視線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只覺喧鬧聲吵得人耳朵疼。那些粗鄙的婦人說話沒個分寸,刺耳得很,若不是今日出嫁,明琬不想在聞家人面前失了禮數,定是要掀了蓋頭當面與她們辯上八百回合才罷休。

  她擔憂地看了眼身側的明承遠,隔著清透的紅紗蓋頭,只見他面容肅然,議論聲越大,他越是將腰挺得越發筆直,仿佛勁風浪潮中一株永不屈服的蒼松。

  好在鑼鼓鞭炮齊鳴,很快蓋住了不和諧的瑣碎奚落。

  來接親的是聞府的丁管事,而新郎聞致卻並未到場。

  花轎前,丁管事連連拱手致歉,朝明家父女解釋道:「我家世子身體不適,不宜出門。未能親自來迎接夫人,讓丁某務必代為致歉,還請夫人和丈人見諒!」

  明承遠淡淡回以一禮,沉著臉並未說話,顯然是心有不滿。

  丁管事尷尬一笑,忙親自撩開轎簾,轉向明琬恭敬道:「夫人,請。」

  明琬回身看了父親一眼。

  明承遠眼有淚意,緊抿的唇線幾番蠕動,方揮手示意道:「去罷,務必小心。為父隨後就到。」

  明琬壓住鼻根的酸澀,拜別父親,在青杏的攙扶下進了花轎。

  花轎顛簸搖晃,一路吹吹打打熱鬧非凡,明琬心中卻空空蕩蕩的。不知過了多久,轎子停了,有人高聲唱喏:「宣平侯府到!新婦落轎——」

  明琬攥緊了袖子,深吸一口氣,又徐徐吐出,這才下轎站穩。

  抬眼望去,只見石階玉獅,朱門大開,紅毯從外門一路延伸進去,像是望不到盡頭似的,一如她前路渺茫。

  定神,過火盆。

  到了拜堂的大廳外,明琬袖中的五指絞緊,不知為何又有些焦灼不安起來。她忍不住去想那殘了雙腿的少年是何吃人的模樣……

  然而進了大廳才發現,新郎並不在。

  宣平侯夫婦早亡,高堂之上只坐著明承遠一人,而左邊則站了位年輕溫婉的小婦人。隔著蓋頭,明琬看不清年輕婦人的臉,正在心中揣測她的身份,就見對方蓮步輕移而來,拉住她的手柔聲安撫道:「弟妹勿要緊張,我是聞致的長姐,你興許聽說過我。」

  明琬自然聽過。

  聞致有個已經出嫁的姐姐,叫聞雅,嫁的是昭平伯家的嫡長子沈兆。

  去年那場敗仗,死的七萬人中也有沈兆。

  明琬心中惋惜,對聞致的印象又添了一層陰翳:真是罪過!若非雁回山一戰自傲輕敵,這位如春水般溫柔美麗的姐姐怎會做了寡婦?

  新郎遲遲沒有露面,自然無法拜堂,眼看著滿堂賀喜的賓客,聞雅臉上也面露焦急,悄聲問小廝道:「世子爺呢?吉時快誤了,怎的還不見來?」

  正說著,丁管家匆匆進門來,擦了擦滿額大汗,朝聞雅輕輕搖頭,滿臉無奈苦色。

  聞雅眉頭一皺。

  聞致若不想來拜堂,便是天塌地陷,刀劍架脖,他也絕不會來的。

  意識到不對勁,廳中的道喜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嘈嘈私語,議論紛紛。

  明琬獨自站在廳堂中,身邊新郎的位置始終空蕩,越發顯得牆上張貼的雙喜字嘲諷萬分。

  一場沒有新郎的婚宴,多稀奇!

  明琬並不想尷尬站著,被眾人當猴戲看刷,遂定了定神,自顧自跪拜,朝著高堂之上的明承遠鄭重叩首。

  新娘子竟然一個人拜堂啦!眾人輕輕『咦』了聲,已是驚訝大過戲謔。

  明承遠鐵青的臉色稍霽,連連頷首,望向女兒的眼神蘊著微微的讚許。

  儀賓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高聲唱喏活絡氣氛:「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之後,明琬被直接送入洞房,只余管事和聞家長姐在廳中解釋,多半又是什麼「身體不適」「日後再補上全禮」的託詞……

  隨它去,明琬懶得管。

  窗外黃昏的餘暉收攏,暮色四合,紅燭泣淚,搖曳著昏黃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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