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未回答,心中卻清楚:倘若這一刻,自己當真因為子游的遭遇而心軟、被碧元天道趁虛而入——這也不代表,天道就會放過子游。

  天道:「他不到天道境,便也論不上『放過』、『不放過』。」

  楚慎行:「他總會到。」

  天道:「你如若擔心此事,不妨此刻便對他叮囑。」

  楚慎行不言。

  他看百般躲避之下,秦子游身上的傷,終於不僅僅是面頰、手臂上的擦痕。這一次,藤枝刺入他腰側。

  待到寒鴉斬下那縷藤蔓,秦子游身形一晃,勉強站定。

  他唇角帶血,低下頭,顯然是痛到極致,卻還能咬牙,將體內餘下半截藤枝抽出。

  「唔——!」

  秦子游咬牙,面頰一點點蒼白。

  天道:「你仍然不願?」

  楚慎行身前,秦子游終於將那截藤枝抽出體外。

  法袍仍然乾乾淨淨,不帶半點血痕。

  可在法袍之下,青年的皮肉都在顫動。

  以秦子游如今修為,哪怕沒有靈丹相助,傷口癒合也只該在瞬息之間。

  奈何一傷未愈,便再添一重新傷。

  秦子游不氣、不怨,眼中依然有神,堅定執著,要去師尊身畔。

  他不知道,自己的師尊,如今就在他身側,看著他遭遇的一切。

  再有藤枝奔去。以往的種種親昵,在這一刻,宛若一場場夢境。於秦子游來說,藤蔓不再是親密情人,而是真真切切,要置他於死地!

  楚慎行答:「我不信你。」

  宛若鬆動。

  這話一出,他感受到了天道的喜意。

  天道詢問:「你要如何才能信?」

  楚慎行:「只是叮囑,尚且不夠。」

  天道:「哦?」

  楚慎行望著一次次站起、一次次倒下的徒兒,看他傷重,也看他諸多堅毅。

  楚慎行答:「我要親手廢他丹田。」

  天道寂靜。

  過了許久、許久,秦子游不曾重新立起。

  楚慎行低笑,半是嘲弄,說:「你後悔了?」

  天道權衡。

  楚慎行淡淡說:「你果真欺我、瞞我。」

  天道不言。

  楚慎行:「倘若我去之後,子游終將難逃此劫難——那我為何要去?為何不乾脆讓他死個痛快,不必再經由我這樣一遭?」

  他話音平平,卻又鏗鏘有力。

  落在靈台空間之內,整片識海,都由此震動。

  秦子游不知這些。

  他傷重之下,意識朦朧。雖然此前已經知道,自己身上的靈丹不知何時落下。但這一刻,他還是下意識地前去翻找。

  自然不曾找到靈丹,但秦子游尋到另一樣事物。

  他半是無力支撐,半是的確想念。

  一柄舊笛,從秦子游袖袍中滾出。

  自白皎在雷澤大世界中,將這舊笛交給秦子游,已經過去二百餘年。而自他和張興昌分別,自他和師尊的初見,已有千年。

  平素修行,與魔族交戰,不覺時日流逝。到如今,他一身傷,師尊不在身邊。秦子游再回想從前,忽而多了許多心念。

  那一日,郢都的月光之下,他與師尊離開望月樓。

  興昌還在頓悟之中,他們甚至沒有真正道別。

  秦子游意識模糊之中,覺得友人留給自己的,應該就是一場「道別」。

  他覺得自己興許快要死了。自然還是遺憾,到底太過托大,以至於無法去師尊身邊。

  這樣的遺憾,讓秦子游咬咬牙,再度站起。

  不知為何,藤枝已經久久不動。

  可藤枝不動,卻也不曾為他讓開前路。

  秦子游握著寒鴉,再度匯起一身靈氣,要將前方藤枝斬斷。

  這股靈氣湧出,不僅是透過寒鴉,也是透過他的四肢百骸。

  靈氣溢散於天地,觸碰到舊笛上的禁制。

  秦子游起先不曾察覺。

  但舊笛之中,響起幽幽笛音。

  他握著寒鴉的手,一點點收緊。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秦子游往前。

  他離開平昌城的時候,平昌城尚是冬末春初。

  伴隨料峭春寒,爹爹送他出城,珍而重之地將日影交到秦子游手中。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他一路結交友人,滿心只有「行俠仗義」。等到了楚國皇城,他在濛濛細雨之中,見到師尊。

  那日晚間,伴隨著郢都的清亮月光。他尚且不知道師尊的真正身份,只是聽師尊哼起了阿娘曾經哼過的小調。秦子游便似回到從前,阿娘不曾離去的時候,自己跪坐在阿娘床邊,聽阿娘輕輕哼唱。

  「行道遲遲,載渴載飢……」

  今日之前,秦子游受過許多大傷小傷。劍修本應如此,他從不覺得苦難。但在以往,他受了傷,他要倒下,師尊總會出現、抱住他。

  唯有今日不同。

  今日,師尊一樣被困。他做不到什麼、無力去做什麼。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笛音慢慢盡了。

  在秦子游身旁,舊笛在吹完這最後一首曲子,完成了遲到數百年的道別之後,化作一陣飛灰,隨風而去。

  秦子游咬牙,繼續向前。

  他覺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眼前總是一片蒼翠。丹田逐漸空了下去,而他猶然不覺。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