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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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安排陳太傅去王宮叱問皇帝,陳太傅在皇帝面前忤逆與他人無關,畢竟先前大王還把他關在家裡,是他私自跑出來。

  但現在皇帝和吳王一起回宮,陳太傅冒犯皇帝的時候,吳王怎麼辦?

  「快快!去把陳太傅趕走。」

  「想想辦法,把皇帝和大王攔住。」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皇帝攜吳王共乘率領眾臣權貴,在禁衛太監儀仗簇擁下向王宮而去,王駕四面捲起珠簾,能讓民眾看到其內並作皇帝和吳王。

  「是陛下和大王!」

  「啊,這是怎麼回事?」

  「大王為陛下讓出王宮借居臣子家,但陛下不肯,來請大王回宮。」

  「這真是其樂融融,君臣兄弟情深啊。」

  皇帝於諸侯王共乘的場面其實也不稀奇,當年五國之亂的時候,老吳王就坐過皇帝的車駕,那時候皇帝十幾歲剛登基吧——沒想到有生之年他們也能親眼看到一次了。

  民眾們從四面八方湧來圍觀,在街邊高呼陛下大王,但這氛圍到王宮前被截斷了。

  看著宮門前站立的幾十個護衛,以及一個披甲握刀的老將,皇帝驚訝的問:「王弟啊,這是何意?」

  這就說來話長了,但現在一句都不適合說,吳王呵斥:「怎麼回事?陳太傅不是被孤關起來了嗎?怎麼跑出來了?」

  身邊的大臣太監忙跟著呵斥「快拉走!」,禁衛們湧上去,但看著披甲握刀的陳獵虎,竟然不敢上前拉扯——

  陳獵虎越過禁衛看向坐在王駕的皇帝,上一次見皇帝還是五國之亂的時候,當初那個十幾歲小皇帝,已經變成了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面容依稀跟先帝肖像,嗯,比先帝溫和的面容多了些稜角。

  這個小皇帝比先帝厲害,心智堪比高祖,同樣是繼承家業,坐在旁邊的吳王沒有半點老吳王的氣勢了——唉,陳獵虎心底一聲嘆。

  「陳太傅。」皇帝居高臨下先開口,「許久不見,太傅精神矍鑠依舊。」

  陳獵虎低頭施禮,再起身:「陛下是來認錯,取消承恩令的嗎?」

  皇帝微微一笑:「朕是來認誤會吳王刺殺朕的錯的。」

  吳王急著開口:「行了行了,太傅,你快回去吧!」

  陳太傅站在宮門前一動不動,只看著皇帝:「那就是說陛下並不肯取消承恩令?」

  皇帝道:「太傅大人,其實這承恩令是真的為了諸侯王們,尤其是王子們著想,先前大家有誤會,待詳細了解就會明白。」

  陳獵虎道:「既然陛下如此為王子們著想,不如讓他們可以和皇子們一樣,繼承皇位吧。」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色變,鐵面將軍怒喝:「陳獵虎,你放肆!」

  陳獵虎的視線這才看向他,比起皇帝,他跟這個鐵面將軍更熟悉,他還參與了鐵面將軍傷臉的那一戰,是跟老燕王那個瘋子吧,那時候朝廷的兵馬真是孱弱,人數也少,周王故意要嚇他們取樂,看他們陷入重圍,圍觀不救看熱鬧——

  真是久遠的往事啊,他們這些在戰場上廝殺一輩子的人,受傷是難免的,只不過傷了臉算什麼,還需要遮住嗎,他傷了一條腿也沒有不敢見人——

  陳獵虎眼神鄙夷:「於將軍,好久不見,你怎麼老的聲音都變了?」

  鐵面將軍要說話,皇帝截斷,他看著陳太傅,臉上的笑意也蒙上一層紗:「陳太傅,你這是要插手帝位了?」

  他輕嘆一聲。

  「朕覺得太傅錯了,太傅應該跟當年魯王的伍太傅學一學。」

  先帝突然亡故,魯王要插手皇位,魯王的太傅伍晉站在王宮前罵魯王「高祖分封諸侯王是為了讓天下太平,大王如今卻要攪亂大夏,這是違背了天道而不識時勢,將來不得不得好死累及子孫毀了家業。」

  魯王大怒,將太傅伍晉斬殺宮門前,依舊將被二皇子從京城偷出來,在魯國以皇帝之禮相待——後來周齊吳三國滅燕王魯王,皇帝追授伍晉為相。

  竟然拿伍晉來比他,那豈不是說吳王也插手皇位了?還是誣陷吳王有謀反之意!這個皇帝說話慣於藏刀,陳獵虎更是大怒:「老臣太傅之職,是奉高祖教化大王之命,但我王可沒有行忤逆之事,是陛下要對我王意圖不軌忤逆先帝!」

  皇帝看著他,笑了:「是嗎,原來在太傅眼裡,諸侯王所作所為都不是忤逆啊。」對於過往,自從父皇暴病駕崩後,十五歲的他就發過誓不說不提,只在心裡記住時刻不忘——

  皇帝聲音拔高,「太傅這是要教化朕了,那請太傅先來朝廷當臣吧。」

  陳獵虎沒有絲毫畏懼,手中的刀一頓:「臣願奉帝命去當陛下的太傅,不過,在這之前,請陛下先離開吳地,陳列在吳地的兵馬也帶走,還有這裡是吳王宮,陛下不得踏入。」

  皇帝看了眼吳王,吳王早已經白面漲紅,覺得煩死了,他最討厭聽這些大臣們吵鬧,更別提現在還當著皇帝的面。

  他喝道:「陳獵虎,你退下!」

  陳太傅喊聲大王:「我吳國的封地,大王的權勢是高祖之命,皇帝一日不收回承恩令,一日就是違背高祖,是不仁不義不信之君!」

  吳王看皇帝被罵了臉上還帶著笑意,心裡又氣又怕,這個陳太傅,你是想激怒皇帝,讓孤當場被殺了嗎?

  你要死,別連累孤!

  「你們都是死人嗎?」吳王從王駕上站起來,對著陳獵虎揮動大袖,「將他給孤拖下去!拖下去!」

  禁衛們再不敢遲疑,湧上去按住陳獵虎。

  「大王,不能留皇帝在吳地,否則,周王齊王會生疑心。」陳獵虎掙扎,想最後解決困局的辦法,「要麼召周王齊王前來一同面聖!」

  把周王齊王招來,還有他什麼好處?吳王氣惱,跺腳大喊:「這是孤的吳國,不是你陳獵虎的!孤用不著你來指手畫腳!給孤拖下去!堵住他的嘴!」

  幾個太監也撲上去,果然將陳獵虎塞住了嘴,為了避免陳獵虎掙脫,一群禁衛硬是將他抬起來,陳獵虎用力掙扎回頭看——

  大王,讓老臣出來不就是做惡人嗎?怎麼又反悔了?

  陳獵虎當然不認為那幾個公子能偷來王令,放他出來,幾十年的君臣,他再清楚不過,那是大王默許的。

  大王啊,老臣願為吳國一死,你都不敢讓臣一死啊。

  陳獵虎渾濁的眼淚模糊了視線,如同一頭死虎被抬著離開了。

  「陛下。」吳王鬆口氣,對皇帝道,「快請入宮吧。」

  皇帝點頭說聲好,先前的事對他絲毫沒有影響,反而對吳王感嘆:「陳太傅的脾氣還是這樣啊。」

  王駕涌湧向前,穿過宮門而去。

  人群後的陳丹朱一直坐在車上,她沒有看到宮門前這一幕,她低著頭,手心都被自己的指甲刺破了——她怎能看父親受辱,父親這受辱還是她一手籌劃的,她啊,真是該死啊。

  阿甜忍著眼淚哽咽:「小姐我們回——回山上去,回山上去吧。」

  陳丹朱點點頭,阿甜喊聲竹林,竹林調轉馬頭拉著車穿過熱鬧的還沒散去的人群,向城外而去。

  陳宅里陳丹妍扶著小蝶搖搖晃晃向外疾走,她換了衣服梳好了頭髮,還點了口脂。

  「小姐,小姐。」管家在一旁流淚跟著她。

  「別哭了。」陳丹妍眼圈發紅,淚水卻不肯落下來,「把棺槨準備好,別的也不用準備,父親穿著鎧甲呢,就穿著下葬就行。」

  管家頓時哭的更厲害了:「是我無能,沒能攔住老爺去送死啊。」

  陳丹妍腳步搖晃,小蝶發出緊張的叫聲,但陳丹妍站住了沒有倒下,急促的喘了幾口氣:「不用攔,父親是歡喜,父親死而無憾,我們,我們都要高興——」

  管家捂著臉點頭,向前跑:「我去把老爺的棺槨裝車。」

  他才跑,外邊有人亂跑,大喊「老爺回來了!」「還來了很多兵!」

  管家的腳步一頓,老爺被殺了,這些兵是來抄家誅族的嗎?他回頭看陳丹妍,小姐啊——

  陳丹妍站住腳,神情呆呆,喊「父親。」

  管家再轉過頭,看到大門打開,護衛們簇擁著陳獵虎走進來,是走進來,不是抬進來,他也發出一聲驚喜的呼喊「老爺!」

  陳獵虎鎧甲零散,手中的刀也不見了,花白的頭髮隨著一瘸一拐走動搖晃,神情木然,對他們的呼喊沒有反應。

  老爺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管家只覺得心都要碎了。

  「父親。」陳丹妍上前,顫聲問,「你,還好吧?」

  陳獵虎嗯了聲,繼續木然的向前走,陳丹妍眼淚終於跌落,父親如果死了,她一滴眼淚不掉,現在父親還活著,她就可以淚如雨下了。

  「父親。」她哭道,「你,別難過。」

  陳獵虎笑了笑:「我不難過啊,一點也不難過。」他伸手按在心口,「我的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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