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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能低聲飲泣,想不到別的話語。此生絕非圓滿,亦非可以瞑目,大概只能算眼見別人的幸福,終歸能達成吧。

  一到香港,王嬋月就被送進瑪麗醫院{88}。她在船上堅持那麼一陣,也算堅持不住了。王霽月跟醫院說明,她不惜代價,也無所謂花多少錢,假如真的治不好,但求緩解痛苦。結果轉眼一冬,1955年的二月,正是得知傅元亨死訊一周年的時候,醫院告訴她,病人是真的無藥可救了,與其在醫院接受治療受這些個沒用的罪,還是回家慢慢等死,打打嗎@啡,止止痛,和家人多在一起,吃點好的,享受最後的時光吧。醫生當著王嬋月的面兒說這一席話,王嬋月也配合醫生—畢竟她自己也是醫生—來說服自己的姐姐,要求出院,還自告奮勇擔當管教侄兒的角色,讓姐姐安心去破當年的懸案。

  我真的無非等死,就讓我以自己的死為你達成心愿好不好?我死以後,姐姐你就可以帶著巍然去美國找姜姐姐了,不再為我淹留此地,多好。

  王嬋月出院了,仍舊住在深水埗的老式唐樓里。每天臥病在家,等到侄兒回來就擔當教育之責,和僱傭的女傭也相處和諧,叫人家女傭覺得這個面黃肌瘦病殃殃的東家雖然十分病態,倒也好相處。

  王霽月用她全部的時間回來調查姜希婕到底去了哪裡。回香港的第一時間,安頓好家人之後,她就回到深水埗來找人,結果物是人非,她又只好堵到郵政去,差點沒把郵局翻個底兒掉。整個郵局都怕了她,由她去了。終於,在郵局經年無人管理的庫房的一個舊麻袋裡,找到一堆因為各種原因無處遞送的郵件。她不明白姜希婕給她寫的信為什麼會在這裡,地址收信人俱全,郵資不欠,卻被滯留在這裡,徹頭徹尾的命運捉弄。

  信中姜希婕告訴她,因為不知何故的黑社會的追殺,她們將立即離開香港。這夥人肯定是國軍同僚,但是到底出於何種目的追殺她們家—前後襲擊了姜鄴姜潁還有她自己,幸而都不曾受傷—不為人知,不知道是何處得罪過這群準備在香港落地生根的傢伙;無論如何,為了安全起見,她必須立刻離開;她們在美國的預計地址應該是這個,假如寫信不回,那就聯繫這個人,這個人無論如何都知道她們的下落。

  她像看見神靈顯聖那樣飛奔著拿著信去發了兩封加急電報,一封給姜希婕,一封聯繫人。想著這下無論如何,總能收到了吧?等待回話的時間不過幾天,連病重的王嬋月都可以取笑她說,姐姐不要著急,跟個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結果電報不來則已,一來來了三封,第一封,姜希婕說自己大喜過望,問王霽月如何;第二封,姜希婕說她自己人在紐約,一切都好,大家也好,還干起了股票生意;第三封,她說我已動身前往香港,最快五月就到香港。我會直接到深水埗你的住處找你們。

  “真是快。”王嬋月看完電報,再看看她姐姐,遂吃力的從病榻上撐起身體,擁抱因激動而落淚的姐姐。“真好,姐姐。真好。”

  人生總愛峰迴路轉,她想,只是不知這峰迴路轉之後,路是往上還是往下,是平坦還是崎嶇。

  是夜,王霽月回到自己的屋裡,在燈下打開布包,細細婆娑破碎的玉鐲。“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她喃喃念道,把玉鐲放在這裡臉頰上,好像上面還有那個人的體溫。

  這些年我把我所有的擔驚受怕、焦慮苦悶、還有思念惆悵,全都憋在心裡,像收集雨水一樣收集它們,因為我相信,有朝一日,我會再見到你,我們會團圓,我說過我來奔你的,我決不食言。

  五月的第一天開始,每當有人敲門,王霽月就心跳加速。結果呢,總也不是姜希婕。她簡直覺得自己要瘋了。這日是姜希婕的生日,王霽月依舊在焦灼的等待。想起之前在檳城那些年,每年姜希婕的生日,她總是要狠狠想她一場,再哭一場,再拿點兒冰來敷眼睛,免得叫人看出來她哭過。

  今年,今年,

  叮咚。

  門鈴響了,她飛跑過去開門。狹小的公寓門打開,面前是熟悉的人,只是長了一點皺紋。“希婕。。。”她看著這張臉,有那麼一點陌生,然而在這一秒的陌生之後,她似乎又找回了十幾年前初見時的心動。

  “霽月。。。”姜希婕把手裡的行李往地上一扔—好像裡面沒有禮物似的—緊緊抱住面前的人。王嬋月聽見外面她姐姐的哭聲,走出來看,看見姜希婕樣貌依舊,風韻依舊,覺得好生滿足,又不好打擾兩人,便撩起珠簾走了回去,躺回床上,霎時沉沉睡去。

  門口擁抱的兩人好不容易鬆開,姜希婕捧著王霽月的臉,顧不得自己也在哭,拿出手帕給王霽月擦拭,“不哭不哭。。。好事嘛,好事。。。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們帶上嬋月,帶上巍然,一起回去,好不好?”其實她在美國臨走時收到了好不容易找到她的傅元醒的消息,得知了傅元亨的死訊,也得知了很多王家在檳城的事。她知道嬋月患上重病,但她自己的彈片已經取出,她想把嬋月帶到美國去治療,無論如何,試一試呢?

  王霽月聽聞此語,覺得更是心酸,又說不出,只能哭著搖頭。姜希婕只好先安慰她。待安撫好了,兩人整理情緒,這才走進屋裡去看王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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