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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母親去世的時候,看見父親發紅的眼底時那種一晃而過的熟悉的悸動,大概就是小時候同樣的感情吧:至少那個時候,她能感受到父親對她的愛。怎麼說也是二十年過去了,十五歲時她厭惡乃至憎恨父親對她若即若離的利用,途中想過逃離,想過永遠的背叛父親,沒想到最後反倒是父親率先背叛了她。其實她有那麼一絲想要父親活下去的願望,因為她想平等—哪怕不能居高臨下—地問一次父親,在你的生命中,到底有沒有愛過我?作為兒子,你愛浩蓬,我毫無猶疑地相信。我呢?作為女兒,你愛我嗎?

  不會給任何機會讓他辯解,曾經她想,現在完全失去了一切辯解的機會。

  終於她眼睛也紅了,然後問姜希澤一會兒會不會還回去上班,會不會見到浩蓬。姜希澤點頭,“那你告訴他。。。要哭回家再哭。”

  王嬋月終究還是得知了喪母的消息,為此傅儀恆不得不給她換個枕頭,換了一個又換一個,安撫不過來只好給她墊了毛巾然後由她哭去,還注意不能讓她有太重大的情緒波動以免牽動傷口—畢竟好不容易長了肉出來。醫生說,看來情況不好啊,身體忙壞了,這個地方以後都是一個凹陷了。王嬋月在床上趴著嚎啕哭泣,傅儀恆給她順氣,拍背,她轉過來抽抽噎噎的告訴傅儀恆,讓她轉告兄長浩寧這個消息。傅儀恆說我會的,你放心。其實並不知道能怎麼轉告。只是應了,現時現刻的她在王嬋月面前跟被沒羽的雞一樣光禿禿。

  喪母是怎麼一種心情,傅儀恆很清楚。可能喪母這件事於她的整個生命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分水嶺。在那之後一切都變了。她霎時間變成獨自成長的野生植物,竟然也依靠自我注意的能力長成這副樣子,甚至仗著母親去世後父親對自己的溺愛走到了今天,大逆不道的說,是母親的去世給自己造就了今生的自由。有的時候她甚至想,假如母親並沒有去世,也許自己就只會是山西傅家又一個待嫁的大小姐罷了。王嬋月從小很依賴母親,自己就曾嘲笑她說你在家除了依賴你母親就是依賴你姐姐。結果這傢伙順勢表白,說我離開了她們之後就賴上你了,你看著辦。

  最後她小心翼翼的把王嬋月的腦袋摟在自己懷裡,輕聲安撫她,吻她的眼角,這才慢慢哄睡著了。

  戰爭之後,沒有迎來預期中、或者按照故事走向應該有的大團圓和美好。十月快步離去,十一月的東北局勢緊張,好像上一輪硝煙的肇始是在那裡,新一輪也必須從那裡繼承起。姜希耀正被快速調往山東一帶,而姜希澤已經離開重慶隨軍前往東北。這樣混亂的繁忙中,極其偶然的,傅家兩老在戰爭勝利後猶如鬆了最後一口氣,在十一月中旬接連去世。

  若不是帶的是自己的部曲,傅封琅也許等不到在徐州前線吃個大敗仗才告老還鄉—實際上他告老還鄉還晚一點,徐州的失敗只是讓他在最高軍事會議里失去權威而已。他也不很想繼續打仗了,他老了,累了,對部下有信心,相信即使自己離開長官位置,部隊還是姓傅,早晚可以疏通關係、讓侄兒元弘接手。這樣家族的傳承在他這裡就不算斷了根。而且他也覺得自己不能退的太快,畢竟作為樹大根深的傅家的代表人之一,他的權位有助於自己的兩個女婿—作為岳父,他很喜歡這兩個半子。他固然思念自己那個滯留瑞士的幼子元醒,但作為兒子的元醒指望不上,在身邊在軍隊能夠給予自己支持和依靠的還是兩個女婿。

  然而繼承人戰死沙場,親家翁叛國投敵,他作為指揮官連連敗退,既非嫡系戰鬥力也有限,時代謝幕了,他變成了重慶山上的老翁,無論過往崢嶸與否,皆為雲煙。

  他那個小叔叔傅傳義與他差不了幾歲,回來之後卻依然顯得精力十足,成天忙著參加會議準備再度領兵,連找自己喝酒的空都沒有。顯然,一個人能否保持希望和追求理想的雄心是他能否保持生命力的關鍵。失志失意的傅封琅正如每一個老年人一樣開始患病,心臟不適,血壓升高,筋骨僵硬。戰爭快勝利時就因為器官多處衰竭進了醫院,後來沒什麼好治的又強行出院,其實是他自己一昧求死—每天看著聰明而多病的大女兒為了自己到處奔波氣息奄奄他就傷心,看著老實溫和的二女兒夾在父母與姐姐之間一邊安慰一邊忙活一邊當個磨心的他就難受,活著活著,竟然活成個老廢物了,真是意想不到。

  他也見慣了風浪,知道這環境只會更骯髒,即便戰爭勝利了也不會改變分毫,遂駕鶴西去,簡直像是活膩了一樣在夜裡閉上了眼,第二天就沒有醒來。老伴因為傷心過度,竟然也分毫不差地承襲了這樣平靜安詳的死法,只叫兒女們無法接受。

  喪事一起辦當然省事兒,可誰想省這個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

  {68}上黨戰役。

  如此勤快只是想騰出時間去紐約,結果看了一眼溫度媽蛋怎麼那麼冷。。。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諸事延宕,一大家子人46年1月才啟程回上海。姜同禾依舊不能同行,他留下來在重慶開會。姜希婕請求辭職不能,結果不日“五子登科{69}”的話傳了開來,姜希婕遂以此為由,裝作大怒然後辭職。上司也只好由了她,畢竟往下她還真的要照顧家裡。

  然而轉手她就憑藉自己多年積攢的那點人脈關係和一根金條安排全家坐船走了。安排人把王嬋月抬上頭等艙—並不能和戰前相比—這傢伙能走,但是誰也不敢讓她下地。傅家姐妹帶著父母的骨灰,遵遺囑帶父母回上海安葬。船出發時,姜王二人站在舷窗邊看著生活了近八年的重慶,它像一隻傷痕累累的巨獸,筋骨之類皆有損傷,只怕稍加移動都會疼不欲生。但它還是必須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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