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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婆看了她一眼,謹慎的問,王大小姐沒給三小姐來信嗎?姜希婕怔了一下,說最近沒有,沒說這件事,可能有點忙吧。八婆立即順竿爬,說那是,王大小姐和三小姐多麼親密,世上只怕再難有這麼好的朋友了。

  是啊,這麼好的朋友。姜希婕苦笑,說,再好的朋友也會鬧點小彆扭啊。“嗨,小彆扭只是小彆扭嘛,總會好的。女人和女人之間哪有不爭風吃醋的,都是小事,不礙以後一輩子的感情。”又立時端著拿著,老成持重起來:“等二位都結了婚,那以後才發現,還是這年輕時候的閨中密友最可靠最好了。”那邊廂有個對丈夫失望的年長些的太太竟然也過來補了一句:“就是。男人是姻緣里拴著,心總是要變的,靠不住。唯有這朋友啊,才是一輩子。”也不知是誰天天和女伴說著幾十年不變樣的話,後半輩子所求的只是一塊活人木頭,聽自己說話,不要反駁。

  然而人一著急,容易慌不擇路。八婆的話竟然盤旋在姜希婕腦海里,在這初春異常溫暖叫人無所適從的下午,讓她想起曾經滬東公社的冰棍,三姨太咿咿呀呀的評彈,還有去年夏天的碼頭,泛著熱浪的柏油馬路。也許我從來沒有愛過你,真的沒有,我愛的只是將自己犧牲,奉獻給你的美麗。似乎這祭台上的祭祀是我,人牲{77}是我,而女神是你。

  她想脫離這一切,因為她疼,想自我保護。然而即便想要逃,她還想跑回神廟,站在血淋林的祭台上,問一問女神,祈求她顯聖:曾經那時,你有喜歡過我嗎?明知對方的喜歡可能和自己的喜歡遠不是一回事,她還是想要知道。

  姜希澤去了北平就沒空回來,草草過了個年,初四又回去了。放眼上海能夠聽姜希婕說說心事的只有Kitterlin一個。過年的時候姜希婕還去拜訪了她,可是這身材魁梧的北歐美女生著病,姜希婕也不好多打擾。誰知道一病就病到初夏。

  “你這活像是什麼寒疾。”五月的周六黃昏,二人到又跑到英國總會來喝酒。姜希婕難得家裡沒有什麼事,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一天,急不可耐的跑去找Kitterlin。兩人落座,姜希婕打量著Kitterlin,覺得她一臉病氣,有些擔心。“你什麼時候連中醫都懂了?” Kitterlin笑她,“每個人中國人都好歹懂些中醫的啊!”她叫過酒保,兩人點的還是葡萄酒。“其實應該給你喝熱熱的黃酒,祛寒氣。可是喝黃酒要去華界才有好館子,帶你去又不合適。不如來日我給你帶點過去。反正家裡有不少黃酒也沒人喝,”她沒嘮叨完,Kitterlin招手叫來酒保,給自己多要了白蘭地一杯。“這才是祛寒氣的好東西。拿破崙也喜歡這個。”說完,又斜倚著桌面看著姜希婕,“你對我這麼上心麼?”

  這話說的有點曖昧,姜希婕招架不住這樣的不明不暗的調情,手足無措,幸好酒保帶著兩杯酒過來給她解了圍。

  說酒壯慫人膽,其實姜希婕不慫,面對Kitterlin她一向是敞開心扉的,甚至於心裡的犄角旮旯都可以說,她知道這是難得的同類。幾個月來她都沉浸在自己釀的苦酒里找不到逃出生天的道路,這下正好把Kitterlin也一起拉下水。Kitterlin喝了好幾杯白蘭地,略有薄醉,眼神迷離的看著她說:“這一年來,你總是一時糊塗,一時清醒。”姜希婕問她,那我何時糊塗,何時清醒。Kitterlin不答,“一種是糊塗,另外一種自然就是清醒。”姜希婕扭頭兀自回想心裡的亂麻,沉浸思考之中便沒有注意到Kitterlin帶著一雙醉眼打量著她,從額頭到鼻尖,從唇角到耳垂。

  你多像我,而她多像她啊。總會窗外,能看見黃浦江上的圓月一輪。你也許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我會在十幾年後,遠東的巴黎,和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女說起我們曾經的故事。

  “有的東西是放棄不得的。” Kitterlin說,姜希婕嗯了一聲,轉身認真看著她,洗耳恭聽,她早就想從Kitterlin這裡聽到這樣的話了。“放棄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人一生有很多種滋味是很難受的,其中最難受的,就是後悔和愧疚。”她搖晃著手裡的酒杯,琥珀色的白蘭地映著她的臉,姜希婕看著她,好像看見她的一生都掉入白蘭地的漩渦。甜蜜,芬芳,陳年佳釀,卻也苦澀,濃烈,傷身。

  Kitterlin的父母是瑞典人,在她年幼時遷居倫敦。1910年,她在瑪麗王后大學讀戲劇的時候,遇見了Eileen Wilson。彼時她只是一個對戲劇有愛好卻始終不得其法、寫不出好劇本沒有好成績的學生,而Eileen Wilson是傳說中的成績最好的那個學姐。以你能想到的最美的詞來形容第一次邂逅,多好多美的詞也不為過,即便只是Linda見到Kitterlin坐在長椅上讀書,然後孩子氣的把莎士比亞的偉大作品像廢紙一樣扔出去。

  她到底愛上她哪一點呢?愛上她北歐人湛藍的眼睛?還是愛上她修長的身材?還是愛上她總是一邊裝作老成又掩不住孩子氣?還是說不定道不明,單純是吸引?總之在一個難得的倫敦陽光燦爛而四下無人的下午,Kitterlin在學院走廊上利用自己的身高優勢,把學姐困在窗子與自己的懷抱之間,含羞帶怯又急色的吻了她。

  回想起來,像是被學姐算計了。其實是學姐一步一步引誘她。然而兩人都沒有一絲畏懼一步退卻,如同明天便是世界末日一般相愛。也許在愛情來臨的時候,每個人都是稚子,不曉得計量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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