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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火車汽笛響,傅儀恆匆匆走回玉佛寺。方丈還站在那裡,見她平安出來,方才點頭離去。為了保證絕對保密,傅儀恆自己騎單車回去。夜色沉澱的北平城,從城西到城東,直到回到德國飯店。前台做夜審的白俄本來困的沒法,見她回來了,又操著一口怪腔怪調的法語對她喊,“Président, votre lettre!”傅儀恆一愣,走過去接過好幾封信。別的都沒什麼了不起的,有她在上海的幾個名媛朋友閒的無聊寫來問候她的,只是還有王嬋月的,嬋月的信,她的字,還有若隱若現這個人的光芒,總是來得更矚目些。

  但她心煩。回到房間也無心看信,放了一浴缸熱水,躺在裡面放鬆身體,再點燃一根煙。

  短短不過幾天,26號顧順章叛變,29號惲代英{46}就被殺,本來即將要成功營救,轉眼就人頭點地。似乎回到國內之後,一切的速度都被加快,一切都是暴風驟雨一般。只要一個不慎,就是鮮血淋漓付出代價,全然不像原先他們在巴黎時,在美國時,所擔心的不過是要躲著一些警察罷了,即便抓進去,沒有什麼實際罪名也就平安無事—好像沒有敵人一樣安全。那個時候她開始明白為什麼孫文要跑到檀香山去,現在更加明白了。但是他們不是孫文,不是宋教仁,他們有鋼鐵一般的意志。

  即便這鋼鐵一般的意志讓她感到疲憊。

  原先在巴黎時,眾人聚在一起討論什麼主義什麼路線,她總有一種不求甚解的傾向,為此甚至招來過說她太過軟弱的批評。她自己不是硬著上的人才,她不激昂她不狂熱,她不是搖旗吶喊的台柱,她只能走相對軟性的路線,在背後為台柱保駕護航,發展台下的觀眾。花神咖啡館對於她來說,的確不是聖殿,也不是據點。她也沒有選擇去蘇聯,她沒有那顆朝聖的心。

  終於因為她的性格和手腕乃至於身份,她成為這方面的人。多年後在昆明,嬋月問她,你厭倦殺人嗎?那個時候她依然回答,不厭倦,也從來沒有喜歡過。她沒有直接參與過紅隊執行任務,她是後面那個牽線搭橋的人,是那個參與指揮的人。她甚至不時在想,假如有一天和侄女婿姜希澤交手,是自己會贏,還是他會贏?她不怕殺人,就像曾經幹過也毫無畏懼一樣,但也從無狂熱,絲毫沒有戰場上非你即我的兇殘—說到底,她是個時而會懷疑進對了教堂沒有的信徒。

  “浪跡江湖憶舊遊,故人生死各千秋。已擯憂患尋常事,留得豪情作楚囚。”南京監獄裡傳出來這麼一首詩,是惲代英留下的。也許這些摒棄尋常事的人才能夠豪作楚囚,不見對泣,只有相和之歌。只是故人生死,死者長已矣,存者偷生於流年變換中,千言萬語卻不能說出一個字。不論她在上海還是北平,從不見一封信由武漢來。對方不可能無處探尋自己的下落,只能是,她分明不想知道自己的下落。

  自己的一切理想可能在她看來不名一文。看了看手指間夾著卻沒抽一口的煙,是長長的即將掉下的菸灰。

  連想似乎也想不起來什麼了,一切的盡頭就在這裡。回憶寫在紙上,此刻已經投進了無名的爐火之中,燒成灰燼。僅有的一點溫暖讓她想起曾經在花神咖啡館裡袁蘭子的微笑。但,連背景都想不起來了。

  半個多小時後她總算從浴室走出來,看了一眼桌上的信,先拆開無關緊要的名媛朋友的信,匆匆看了一眼便放下。並不算回信。然後留下王嬋月的,小心拆開,拿著信半躺在床上看起來。

  “儀恆,見字如晤。希望你在北平一切都好。許久不見,成日掛念你。”是啊,一直都沒見。說來其實不過見過那麼一兩面,你竟然如此掛念我。“現在就快要畢業了,開心的很。考取協和醫學院沒有任何的問題,成績什麼的都過關,家裡從上到下也都由我的主意,還有四哥在燕京大學,他也來信說北平生活一切平穩順利,等我到了他還可以照顧我。我說我才不要他照顧我,我是自立自強的,就像姜家姐姐一樣,就像你一樣。再說到時候我可是醫學院的學生,那麼忙的,哪有時間成天去找他!”哦,傅儀恆倒是從不知道王嬋月還有個哥哥在燕京大學。燕大如今學生氛圍頗為進步,那,

  “原先也有人來勸我,說燕大的醫學院也是不錯的,還快一點,問我要不要換個主意,考到燕大去。可是我覺得燕大總沒有協和作為教會私立那麼好,何況學醫這樣的事怎麼可以太過著急。不過去了北平,便可與你一起,我已經覺得很開心。”是嗎,你就想要到我身邊來。到我身邊來又是何必呢,不過你若是真的到了我的身邊來,也許工作反倒會更容易開展,但。。。

  想只小兔子一樣的你,我總捨不得欺騙。傅儀恆想起小時候母親對她說,養貓養狗都好,別養兔子。兔子看上去可愛,實際不通人性,蠢的很。還不如養白眼狼,白眼狼還知道討好主人呢。

  是我錯了,不該說你是小兔子。

  “我本想一早便去北平,這樣總可以賴著四哥玩一玩。不過一旦想著玩一玩,萬一三哥也跟過來可能就不好了。我也不能跟著他出去抽大煙逛窯子啊。家裡不太同意,他們要我回廣州去看看。夏天廣州都要熱死了,誰要回去。我得想辦法賴掉,或者讓他們到上海來,反正他們也好多年沒來了,就當看看三哥。只是不知道姐姐是否要去北方玩,前兩日我聽她說了,說姜家姐姐要回天津去,不知道她們會否同去遊玩。說到她們倆,真是形影不離,好的不能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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