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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蝴蝶香奈惠分別後她走在蝶居未封鎖的長廊上,正值夕陽西下,右手邊是草宣色的舊門牆,湊近了還能嗅到植被受陽光曝曬後的芬芳,左手邊是開放的庭院,向院落延伸遮蔽住細雨的屋檐同樣能遮擋住傍晚時分的落日餘暉,她站在陰暗處,不算太好受,卻也能克制住全身上下的不適。

  鬼只可遙望陽光。

  蝶居早有日後的雛型,在這兒忙碌的都是些年紀尚小的幼女,多是家裡一眾親屬全被鬼所害,只留下無法獨立生存的孩童,不喜爭鬥的皆被蝴蝶姐妹收了過來,教導她們粗淺的醫術。

  珠世在蝶居呆了不少時日,鬼殺隊內的精密醫療器械,擺放於此,她儘量保證晝伏夜出,深居於地下,從未與往來於此接受治療的隊員相遇,至於那些女孩子,有些倒是聽聞過她的存在,也不過是遠遠地觀賞著,不敢走近了褻玩。

  時間久了倒是有小女孩兒對她態度放緩和,小孩子的記憶力不如成年人,恐懼的、仇恨的、充滿血腥的記憶片段會出於健□□長的需求被大腦屏蔽,她們對鬼的更直觀體驗來源於青年鬼殺隊員身軀上縱橫的疤口,與他們按捺不住的痛呼。

  中原澄抱著一摞書,搖搖晃晃向前走,她個子太小,走得又太快,以至於腳步不大沉穩,摞高的書籍在硬邊殼觸碰到珠世腿腳時多米諾骨牌似的向下傾塌。

  「沒事吧。」她急忙把孩子攬在懷裡,哪裡管散落的書本。

  「沒、沒事。」小澄對上珠世寫滿關切之意的雙眼,她本應該瑟縮下,卻怎麼都害怕不起來。

  人類對鬼應該做出怎樣的反應?小澄想不出。

  或許是驚恐地大叫,或許是轉身即逃跑,可她實在無法對珠世這麼做。

  「謝、謝謝您。」於是小聲的道謝,成為唯一的解答。

  小澄的反應點亮了珠世半邊的臉頰,表情的動容讓她整個人都鮮活起來,抿唇溫婉笑後,彎腰幫撿散落的書。

  她頓住了。

  中原澄把身邊散落的其他幾冊書都拾起來了,抬頭卻見珠世還半蹲著,她不安地問:「您,還好嗎?」

  「他是誰?」沒頭沒尾的顫抖之聲,不僅是珠世的聲帶,連帶著她的手都在顫抖。

  書脊躺在她的手心裡,頁面恰好停留在黑白照片那一頁,薄冊共有103頁,只有一面紙列印了太宰治的照片,「太宰治 1916年拍攝於東京帝國大學」,黑白二色構成的圖畫下有一行小字。

  「是太宰先生。」小澄湊過去看後說,「太宰治,太宰先生,當代有名的作家。」

  ……

  珠世不怎麼看書。

  更準確地說,她不怎麼看近現代的文學書籍。

  時代還是會在人身上打烙印的,生長於以物哀為美的平安京時代,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井原西鶴商人小說的粗俗。進入新時代後拜讀過夏目漱石的作品,依舊無法提起興趣,珠世從很久以前起就是對醫書愛大於文學,文明開化後西方傳來的醫術更呈現噴涌之勢,她尚且來不及吸收最新的技術,更不要說是進行額外的小說消遣。

  如果完全不關注的話,是不會知道誰為時下最流行的作家,文學家說到底還是小眾,而珠世不屬於那之一。

  倘若她在路過街角報亭時多停留兩秒,說不定早就看過太宰治的相片,可惜沒有,她晚上出門時,小報亭大多已落閘,不知不覺間,他們就錯開了。

  像是命運的捉弄。

  ……

  「對、對、對不起!」蝴蝶香奈惠看著抽泣的小澄實在說不出話來,並非說是責怪她,蝶屋的三小隻才是孩子,成年人無論如何都不會責備她們。

  怎麼才會在夜晚降臨之前碰見珠世,又怎麼會恰好摔倒了把書散落一地,書又怎麼會定格在有太宰治相片的頁面?無數的巧合組成了眼下的局面,沒有任何人要為巧合買單。

  「沒關係。」她俯下身來細心地安慰,「不是小澄的錯。」

  她寫了封信問不知在哪的太宰治怎麼辦,又頭疼於該怎麼面對珠世。

  [要不裝傻?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恰巧轄區有任務,蝴蝶香奈惠一走就是三天,等處理了作亂的惡鬼後,太宰治的信件姍姍來遲。

  /不用管。/他的文字真是如人一樣得薄情冷意。

  /她會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

  太宰治寫過很多文章。

  短篇、中篇、長篇,長篇只有一兩篇,他本人更擅長寫五萬字以下的小說,讀者中總有人說他把日本文學的古魂讀得很透,漢詩中的典故也是信手拈來。

  /「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於此。」為什麼沒有成為醫生?從小,如果我有那時候的話,最先接觸的就是醫術,以學習能力與傳統看來,我更該成為一名醫人的藥師,而不是捏著筆尖寫點兒晦澀文字的作家,沒那麼做,說到底還是出於懼怕,我常想,人的性命、我的性命是多輕賤的玩意兒,我早就不想活在這世上了,它又怎麼會至重,比千金還要貴?

  因為無法看重生命,無法珍惜活著的時光,便永遠無法成為優秀的醫者,說到底,我是個連活下去理由都找不到的人。

  不成為醫生,大抵就是出於以上原因。

  ——《雜記.我的職業》/

  她捏緊了書的脊背,尖銳的指甲戳破紙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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